学校里有关于名人的风言风语总是不胫而走,一个平日里很少有人关注的人忽然在接连几天内成为一个众人眼红的对象,风口浪尖处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在原本的高中时代,安式微只是万人之中最普普通通的那一个,要不是成绩属于班级上等圈,也会是老师容易忽略掉的存在。
其实,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容易忽略掉,更何况是别人呢。
高一新生报道的那天,安式微攥着衣角,轻轻低下头,要求胡亚清陪同,她习惯不了突然陌生的学校,突然陌生的老师,突然陌生的同学,一切打破归零的重置,总是让人忐忑惶恐。
“微微,你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独立,不可以每次升学都让妈妈陪你去学校呀。”胡亚清摸着她的头,温柔似水的眉眼。
“妈妈,下次好吗?”安式微有些窘迫,声音有点小,双颊泛红。
那时,安承衍跑到她跟前,撅着小嘴,居高临下的姿态,鄙夷地看着她,“安式微胆子真小,我一个人都可以去学校报到。”
“承衍,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胡亚清笑着问他。
“放心吧,伯母,我可是男子汉。”安承衍如是认真乖巧地回答,昂着头等待胡亚清的表扬。
安承衍的父母都比较忙,平日里顾不上关注他的成长,他自己倒是很争气,在升学考试中名列前茅,本可以读一中,但考虑到他要住校,就选择了离爷爷家比较近而且住宿环境最好的三中。相较之下,安式微确实依赖心太甚,更像个小孩子。
分班的红榜贴在学校公告栏上,在九月的烈阳中显得更加刺眼。红榜前人山人海,密不透风,很是壮观。安式微拽着胡亚清的衣袖,站在外围耐心等人群散去一些后再去查看。
学校广播也跟着天气较劲儿,循环播放着学校格式化的新生欢迎词。
趁着周围人逐渐散去的空当,胡亚清移动到公布栏前,一目十行,快速地找到了安式微的名字,高一三班,已经是年级很不错的班级了。
“安式微?这个名字好奇怪。”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在一旁自言自语。
“同学,哪里奇怪了?”胡亚清笑着问。
“式微的意思不就是事物由兴盛转而衰落吗?中国人取名字最重寓意了,这个名字不好。”女生推了一下眼镜,回答得坦诚。
“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没那么重要的。”安式微不喜欢她那么直接地评价别人的名字,况且还是她的名字。
“也是,呵呵……”女生见安式微的表情严肃,执拗地盯着红榜上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傻笑起来。
“同学,你也是三班的吗?”女生偏头问她。
“嗯,我就是安式微。”安式微点头,转眼望她,带了认真自信的语气。
女生咋舌,手里抱着一本书,突然往下滑了一下。
“哦,你好啊。”女生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我叫李文静,名字在你上边。”
安式微转头看,果然,第一排的第五个第六个,注定了两人的缘分。
胡亚清见状,悬上的心蓦地放下,开学就遇到一个班的同学,接下来的流程可以放心让她自己去完成了。
初识说话总免不了冷场,安式微忽而怀念在耳畔絮絮地跟她说话的顾行止。李文静人如其名,也算是个文静的女生,报上了姓名籍贯之后也没话可以讲了,安式微同她并肩走着,从公告栏到三班教室,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直到李文静被教室里莽撞冲出的男生撞个满怀,手里抱着的书掉在了地上,她还在男生面前抱怨他不好好走路,安式微无奈,替她捡起来。她有包书的习惯,连一本在图书馆借阅的书籍都会小心翼翼地包好,似乎这是她看书必要的仪式感。
“《复活》?你也在读这本书啊!”谢天谢地,终于找到话题来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看了简介,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就买下这本典藏版,刚刚那个男生太讨厌了,弄脏了可怎么办?你赔得起吗?”李文静对着那个男生离去的方向大声吼道,不复前一秒的赧然。
安式微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也算是认识了,这个交友速度比初中那会儿要快许多。
班主任还是罗建文,轻蹙着浓眉审视着台下的学生。据说,班主任震慑学生的魄力是被班主任三个字赋予的,大家一听他严肃地自我介绍后,安安静静,乖乖巧巧,静待新学期训话。
东拉西扯说了很多注意事项,学前思想工作后,罗建文手握成拳,敲敲桌子,“大家轮流上来自我介绍一下,让老师和同学们互相认识一下。”
这也是新学期的重要流程之一。
头天晚上,安式微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面一直在模拟着第二天该如何自我介绍,那句话练了许久。
眼看着前面只有两位同学了,安式微手心开始冒汗,腿总有一种随时可以抖动起来的冲动,头皮发麻,心也开始发慌。
“下一位。”
安式微面上强装镇定,缓缓走上讲台,当所有人的目光集聚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心慌得更厉害了,连一张一合说话的时候,面部仍是僵硬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抽搐。
“我叫安式微,往后三年请多关照。”安式微承认自己心里素质极差,受不了这样的目光,迅速说完昨晚练习的那句话的前半段就回了座位,仿似没人在乎她有没有出丑,有没有紧张,有没有说完话,她却自己给自己演了一出叫你并不关注我我也没想关注你的戏码。
不过,万幸,罗建文看了腕表,掐了时间,没让她重新说一遍。
那个遥远时代的自己,总是那么胆小怯懦,可正是如此,每个人对她的印象都是“你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温柔、存在感又低的人,却是记忆里最先遗忘的那个人。
很多很多年后,安式微在自己二十五岁生日到来前一周,通过聊天软件里朋友动态了解到一位高中同学学了摄影,并自己成立了工作室,读书时与她交情还不错,便照顾她生意,拍了一套写真。后来,成片出来后,她征求安式微的意见,是否可以发动态,安式微知晓这是她的营销策略,没多想同意了。无意之中翻到她的动态,下面有几则评论,“照片里的女生好眼熟”诸如此类,是她们共同的高中同学评论的。
真巧,我还记得你,你却不记得我,安式微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句话。
平平淡淡的生活,没有刺激,没有快感,如同一杯温水走向悲凉的结局。
安式微从没想过自己的性格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兴许是大学社团活动锻炼了自己的脸皮,或许是两年职场生活几乎磨平了她的温柔耐心,又或许是在这个虚幻的世界,自己没必要拘谨,壮着胆子,说着胡话,松开束缚的枷锁,试着成为一个未知的自己。
可唯一没变的,还是面向观众注目无处安放的紧张与心悸。
这次,安式微无意之中一战成名,成为全校公认的八卦制造机,至于什么战,当然还多亏借了自己身边校内风云人物的东风,一把火烧了她自诩坚固安全的铁索连舟。
“左手一个苏欧,右手一个何昉,中间还吊着一个韩诚,背上还背着楚翕,谁能有她那个本事。”洗手池旁一个女生冷嗤一声,毫无保留的鄙视。
“我们有空去讨教一下,否则这辈子钓不到帅哥。”另一个女生娇羞的声音,却是裸的嫉妒和讽刺。
安式微黑线,在门后苦笑一声,等两人离开后才从厕所里面出来。
苏欧,恰好只是同桌而已,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不着边际的流言;何昉,他不喜欢女人,需要重点强调三遍,什么时候变成她倒追他;楚翕,是她的友,不掺任何的友;韩诚,对,没错,姐姐喜欢的人是他。
所谓流言止于智者,可在座的各位,何曾想过要当智者,人就这么一辈子的时间,不看看热闹,听听八卦,算什么到人间走一遭。
“微微,我早就说过,你那晚不该跟他说话的。”楚翕看着窗外涌动的人潮,无奈叹息。
安式微默然,话是这么说,可谁能想到呢,何昉那厮居然用有喜欢的人当桃花挡箭牌,给他人暗示的对象虽未明说,但种种线索直指安式微,一夜之间,她竟成了何昉粉丝后援会的公敌。尤其是在全校做课间操的时候,几乎所有爱慕何昉的女生借着体转运动朝她的方向看,瞪着苦大仇深的眼,誓要将她生吞活剥。
“安式微,我早说过,别打他主意,女生的嫉妒心很可怕。”王亚军惊奇地扬着眉,撇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这个弟弟心眼也忒小了吧,多久的事了还记到现在,竟然要这样整我。”安式微泪,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的模样。
“微姐,你别忘了,还有一号人物呢。”老虎朝苏欧的方向努努嘴,提醒她别忘了万恶之源中的一个重要角色。
“这关我什么事儿?我可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别赖在我身上。”苏欧轻描淡写地说道,撇清一切关系。
安式微蓦地直起身来,略带哀怨地盯着苏欧,“你赶紧去找个对象吧,再这么下去,不只是泼水那么简单了。”
这周已经是第三次在课间接水的时候被极端偏执的人故意洒在身上了,所幸冬日里衣服穿得比较多,没有烫到她的皮肤,这种被注目的感觉平平淡淡却又充满了刺激。
其实,她不想这种无聊的流言成为双方的困扰,只是交了一个异性朋友,却要被人误会别有用心。
“要不,我们凑合一下?”
安式微怔了五秒,那一瞬间,她有种莫名的愤怒顿上心头,十分厌恶别人用近乎怜悯和玩笑的语气跟她说,做我女朋友吧诸如此类的让人无地自容的话,虽然对方完美到无可挑剔。又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别人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她用沉默回答了苏欧,转而拿出模拟卷,疯狂地把所有题目在心里仔仔细细地读上好几遍,直到背诵下来才肯作罢。
苏欧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神从茫然到哀怨,哀怨到惊愕,惊愕到愤怒,却始终默不作声,不像从前那般毫不客气地回堵他的话,呛得他哑口无言。
至少在感情上,她有她的傲骨,并不是靠卑微的态度来获取幸福,尽管,他很认真,比参加任何市级考试还要认真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我难道就这么差吗?”安式微小声嘀咕,在演算纸画着圈,飘忽着眼神,空白的纸上,深刻了触目惊心的黑色墨迹。
苏欧没有说话。
同样相似的话从韩诚嘴里说出来亦是让人无地自容,卑劣如尘土,可她从始至终保持后背挺直,大大方方。
韩诚小心地试探,眼睛泛着平静的微光,“安式微,要不我们假装是情侣。”
安式微顿住笔,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也没有花时间去细细思考,浅淡地笑笑说“若是假装就算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诚欲言又止,“可是,有些女生对你……”
安式微唇微弯,波澜不惊的语气,“下次谁再泼我多少水,我会丝毫不差一点一滴还回去!”
谁还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呢?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韩诚端凝了女孩许久,深思熟虑后的姿态,缓缓开口“我们一起退社好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了,安式微从书堆里抬头,惊讶地问“你不是很喜欢演话剧的吗?怎么突然想到要退社?”
韩诚笑看着她,酒窝乍现,“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一起温习功课,好不好?”
这样,也挺好,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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