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小雪,降了温,可z市无雪。
偶有同学开了教室后门,凉风肆意往教室里猛灌,让人忍不住哆嗦。
一整天,苏欧上课时不时往安式微那儿瞟,下课左手撑着脑袋,凝睇着安式微,就是不说话。
安式微昨晚做模拟题睡得晚,眼下一片乌青,带着丝丝倦意,懒得搭理少年。偶尔用斜眼瞥他,学着他的动作,挡住了自己余光视野里的某个目光灼灼的奇怪少年。
“微微,你看这个织法就比较简单,可以学学。”楚翕拿着《毛衣编织大全》,指着图解分析给她看。
一到冬季,女生们开始拿起织针,挑动毛线,学着织围巾手套帽子,心里的小九九昭然若揭。
安式微撑着沉重的眼皮,盯着图解看得仔细,微微有些眩晕,穿针引线她没问题,可起针编织略有难度,慵懒的语调,“你还是给小t看吧,太复杂了,太复杂了。”
楚翕打趣她,“你难道不想给自己喜欢的人织一条围巾吗?”
寒冷冬季,当女孩儿看到喜欢的那个男孩儿围着她花了几个晚上辛苦织好的围巾,她心里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呢?男孩儿因为女孩儿送的围巾而心生暖意,他的心里又该会是怎样的悸动呢?磁极与磁极之间,是通过磁场发生作用,当然,这仅仅存在于双方磁极你情我愿的契合,而不是某一方一厢情愿的吸引。
安式微旋即耷拉着眼皮,无力地打了个哈欠,平淡开口“直接买不就行了,太难了,不学!”
没有动力的事情总是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坚持。
楚翕笑说“唐甜可以教你的,她什么都会。”
安式微被这句话吸引住了,她的女孩,像小鹿一样的女孩,是她如珠如宝的女孩,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努力刻苦又勤奋,腼腆明媚又善良,于此生看尽世间一切美好,独她如沾上新绿的温柔,复刻出千转百回的念。
“不知道小t最近在忙什么,都不爱下来找我了。”安式微半是哀怨,半是无奈,往窗外望了一眼,没有那抹倩影。
平日里那个女孩儿每隔一节课间休息就会来找她,在她耳旁如机关枪一般不停的絮叨,实在聒噪得很,这几日没来,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你不是经常嫌弃她吵吗?”楚翕微微一笑,语气严肃认真,“不过,她也只在你面前话才那么多。”
这话不假,大概是两人同为女性,才放得开,要是搁异性之间,安式微断然也做不到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安式微清清嗓子,“我们小女生要说的秘密很多的。”
楚翕撇嘴,黑黑亮亮的眸子含了一丝失望,“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有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
安式微龇牙笑,露了白晃晃的牙,“都说了是秘密!”
夜幕降临,天开始下雨了,小雨淅淅沥沥,如细长银针一般,寒意料峭,无情吹落枝头上固执的枯枝叶,宣誓着凛冽冬风的决心。
“安式微,你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苏欧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安式微收了手肘,扭头望向他,少年满面愁容,眸光沉了下去,她不知道他眼底浅显的怅然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显得尤为奇怪。她歪着脑袋认真思索,“什么日子?”
恍然间想起早上出门,胡亚清提醒她多加一件衣服,说今天是小雪,又降了几度。
“哦……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小雪,这天儿还真是越来越冷了!”安式微吸吸鼻子,振振有词。一入冬,自己的鼻子又被凛冽的寒风摧残到流鼻涕,冬天对她太不友善了。
苏欧飙泪,“靠,就这样!”
今天的确是小雪呀,又没说错,安式微心里默念一句,转眼望见楚翕温和的笑脸,眼底带了些许狡黠。
这让安式微很惊奇,平日里无论大事小事楚翕都会偷偷讲给她听,今日,无话,那就是没什么大事儿,可这笑容着实诡异了一些。
楚翕转回去,用手肘碰了老虎,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别忘了赌注啊,一个星期晚饭,管够!”老虎压低声音提醒道。
“着什么急,不是还有三节课吗?”楚翕环抱着手臂,信心满满。
“我警告你,你可不准为了赢我搞小动作啊!”老虎指着楚翕,威胁的气势。
“放心好了,我做事可是光明磊落,再说了某个人不是不让我们多话吗?”楚翕失笑,微微瞟了一眼斜后方那个眼神哀怨的某个人。
说到某个人,此时头顶一片愁云密布,就差捶胸顿足,呼天抢地了。
安式微挠头苦思面前这道关于平行板电容器决定式的题,再翻翻自己的笔记,鬼画符一般,连她自己都看不懂,铁定上课那时脑袋跟浆糊似的一团云雾飘忽。这也怪不得她,下午听课的时候,门口的同学把教室前后门关得严严实实,室内空气不流通,人聚众排放过多的二氧化碳,虽然很暖和,但容易缺氧,更容易被物理老陈一个调的声音催眠,彼时又差点儿跟周公约会。
“苏欧,能跟我讲讲这道题吗?”安式微笑眯眯。
“不讲!”苏欧悻悻然扭头,遥望远方,乌漆墨黑,凛冽的寒风生气地撞着玻璃窗,许是在外寂寞太久了。
果真如她所料,没有一点同学爱。安式微“切”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出教室。一开教室门,寒风横冲直撞,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排门口的男生“啪”地摔了门,安式微被吓到怔然,把校服外套拉链拉到头,缩着脖子往楼梯方向走。
安式微经过二班门口时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上前去轻轻拍了她的肩,好奇问道“巧儿,你在这儿干嘛呀?”
杜巧显然被吓到了,微微张嘴,蓦地把左手拿着的东西藏进兜儿里,眉头微蹙,淡淡开口“呃,没什么,就是下来逛逛,你要去哪儿呢?”
安式微抿唇笑,“我去找韩诚借笔记。”
杜巧眉眼安安静静,落寞的感觉,简短而毫无生气,“哦。”
忽而间,想到了什么,“对了,苏欧今天生日你送的什么礼物给他?”
安式微倏地瞪大眼睛,惊呼,“他今天过生日?”
杜巧轻轻点头,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温暾道“嗯,你忘了?”
安式微讷讷,“好像是忘了。”
彼时,那少年带着一把吉他和满满阳光向她款款而来,周围一片寂静,独余他的脚步声盘旋在耳畔,他的眼睛中,浅淡地泛着星河的微光。可是,自己当时望他出神的样子,虽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却发现,下一秒的呼吸可能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首歌曲而走向无法平息的紊乱。她无法清楚明白,是不是有些东西在心里默默生了根,发了芽,可是,她不够格,又怎敢轻易动了妄念呢。
安式微下巴懒懒地靠在唐甜肩上,手环着她的腰,哭丧着脸说“小t,我好像惹怒了某个人。”
唐甜微微低头,专注地编着手里的一团红绳,“谁呀?”
安式微叹气,手抱得更紧了,“我忘了今天是苏欧的生日!”
唐甜惊诧地偏头,动作温柔拍了肩上这颗愈来愈重的脑袋,“确实是挺严重的,你应该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吧。”
这年头,礼物比金钱更为重要,礼物更显人的心意,金钱反而显得随意了些。
“是。”安式微撇嘴,脑袋在女孩后颈处摩挲,现在换她满面愁容,“现在又不能出校门了,小卖部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卖,我该怎么办啊?”
唐甜顿了五秒来消化这个问题,不紧不慢说道“微微,我有个主意。”
第一节课安式微如坐针毡,下课铃声一响,安式微便冲出教室,一阵风似的。
楚翕转身,后座的那个女孩百米冲刺,已经冲到门口了,慌地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道“微微,你去哪儿啊?我还有事儿跟你说。”
“等我回来再说。”声音被缓缓合上的教室后门隔在了门外。
老虎瞥了一眼后门,问“安式微不会知道了吧?”
楚翕摇头,语气坚定,“不会,我们都没有跟她说,唐甜也不知道苏欧的生日,她记性差着呢。”
老虎总觉得事情不对,“那你为什么不赌她今天会忘了这事儿呢?”
楚翕眸泛流光,笑说“我只是觉得她肯定会想起来。”
是吗?她会想起来?
少年若有所思,琥珀色瞳中浮着清涟的色泽,微微带了点凉薄。忽而地心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若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这么美好的年华,有关她定格的记忆,多么珍贵。
“苏欧,你可要记住,我送你的是球鞋。”老虎转过头来,眼神放光。
“所以呢?”苏欧悠然抬眸,语气平和。
“嘿嘿,所以下个月我过生日你得好好想想送我什么好。”老虎腆着脸,一个劲儿傻笑,话中意明明白白表露。
楚翕冷哼一声,眼里添了鄙夷,“有点出息好吗?”
老虎义正严辞,嚷嚷道“我哪里没出息了……”
苏欧静静望着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两个少年,什么时候,一不留神,自己早已不再是满身疮痍,心一如往昔炽热地跳动,日子开始变得鲜活起来。这样的热闹场景,还能看到,真好。
少年淡哂,低头誊写笔记,笔迹在旁边的小蚯蚓衬托下更为俊逸。
最后一节课,英语老师讲完试卷,剩下的时间上自习。
安式微拿着黑色按动签字笔,出神地摁着鼻帽,有节奏的按动,呆呆盯着自己空白页的笔记本,她不知道该写什么。
“好吵!!!”苏欧扔来一个纸团,最后一个感叹号的笔迹狠狠地在演算纸上划开一条口子。
安式微有些窘迫,悄悄觑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在褶皱的纸上写出顺畅的笔迹。
“对不起≈gt;_≈lt;”
苏欧转头看她,女孩白皙的双颊因为室内缺氧而微微泛红,黑亮的眸快笑成一条缝儿。
在寂静无声的教室里,安式微弯唇,一字一句,张张合合,“还有,生日快乐!”心里不假思索地放声回响着这句话。
苏欧读懂了意思,弯了唇浅浅一笑,眼眸里一径的星星点点的光芒,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回了她一句话。
安式微就盯着他的嘴唇,认真拼凑着太过复杂的语句。
“你再说一遍,我没读出来!”安式微在纸上写着。
“好话只说一遍!”苏欧送她一个白眼。
“不说礼物没了!”安式微威胁的眼神。
“说得好像你准备礼物了一样!”
“真的准备了!”
“零食不要!”
“不是零食t_t”
“没诚意,没良心,没惊喜!”
……
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坐着,佯装认真学习的姿态,奋笔疾书当了半节课的“笔友”。
下课铃声响起时,两人终于解放了嗓子,互怼起来。
安式微怒指,“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了?”
苏欧叉腰,“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了?”
安式微气急败坏,“我就算在怎么无情,再怎么残酷,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会比你更无情、更残酷、更无理取闹!”
“你们在演琼瑶剧?”前排两人诧异。
安式微问“你累吗?”
苏欧点头,“有点累!”
两人相视,笑了。
这一天,是谁忘了什么,天真过了头,却又借了冬风,依旧允了谁的一出戏。
这一天,又是谁记得什么,长了一岁,却又借着年少,恣意挥霍着青春稚气。
“苏欧,生日快乐。”安式微温柔的眼神,笑容灿烂。
“看来真的没有准备礼物。”苏欧叹气,交友不慎。
老虎抓狂,“啊……你记起来啦!”
安式微眯眼,“是呀,楚翕你也忒不厚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欧瞪着水灵灵的星星眼,没好气地说“还要别人提醒,说明你不上心。”
安式微悄悄吐舌头,眸光流转,“我记性不太好啦!”
后来,苏欧左手一直戴着那根三股辫红绳,那根据说某人边织边念着他的名字的幸运红绳,那根被他曲解意思藏了心意的红绳,你说,会不会就是这样,就是我想的那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