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这场寿宴本就是长辈恩典,为了不扰长辈清净,江县主的生辰宴摆在了位于岑府左后方的百寿堂,岑子衿去荣宝堂请了安,带着赵吴氏和白瓷青瓷四人赶到时,百寿堂已是丫鬟婆子川流不息。
“哎呀,我们三小姐来了!快来让三婶娘看看,这可怜的孩子,瘦了这么多,送你的那些血燕吃了没?那可是宫里赏的好东西,你三叔总共送回来四匣子,三匣给了各房老祖宗们,剩下一匣子三婶娘都给你送过去了,哪知还是没照料好你。也怪三婶太忙又不方便,不能亲自照顾你。”
正在堂中吩咐丫鬟婆子的刘氏,转脸看到岑子衿进了百寿堂,连忙几步上前拉着她的手,一阵唏嘘,说着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刘氏一身盘金彩绣缎地裙,头带金丝嵌绿玛瑙华胜,边上簪了一支配套步摇,走出来时,光影重重,奢丽无比。
岑子衿低头,“劳三婶娘挂心了,只是那血燕太珍贵了,我年纪还小,哪能受补,还想着改天给三婶娘送回去呢。”
“你这丫头,婶娘给你就是让你补身体的,再好的东西还能有人重要?”凤眼微嗔,说不出的艳丽。
这刘氏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美人,确实是比长房清高的江氏和岑敛那绵软的原配杨氏更适合执掌中馈。
“哎呦呦,跟三婶娘还害羞啊,三婶娘这里还要忙,你四婶娘还在外面帮着迎客,自己到里面坐坐,子清和子泠两个可是念叨你好几天了。”
岑子衿一直是很佩服刘氏的,一个新贵官眷,根基浅薄的小姐,嫁给岑敛做继室,接管中馈,把岑府三路的丫鬟婆子管的服服帖帖,府中上下秩序井然,府中长辈无不夸赞,这可是不小的本事。
“子衿!”内间瓜子脸的少女看见岑子衿,立刻起身拽着她左看右看,然后俏生生的佯怒,“我上次去找你,结果你去了荣宝堂,后来再想去又没找到机会,今天终于看见你了!”
即使是生气,二小姐岑子清的声音听起来也是细细柔柔的,十分惹人怜爱。
“你着急找我做什么啊?我正想说今天碰见你问问呢。”
岑子清支支吾吾绞着手帕半天没说话,脸倒是先羞红了,岑子衿略一思忖,“是不是,四婶娘给你准备亲事了?”
岑子清脸上都快滴出血了,瞪圆了眼睛看她一眼,就埋头声若蚊蝇地问,“你……你怎么……也知道了?”
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岑子衿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把头凑到她耳边,“那二姐姐可要少出门了,免得惹了不必要的桃花债啊。”
“子衿!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耳边声音揶揄,岑子清虽诧异岑子衿的直白,却也被她调侃地羞怯难当,头越垂越低,眼看要垂到桌子下面。
四小姐岑子泠从官房回来就看到这一幕,身边的丫鬟来不及拉住她,就已经被她从冲过去一把拽开岑子衿,“岑子衿,你又欺负我二姐!”
把岑子清挡到自己的小身板后,怒目圆瞪。
青瓷正准备开口,见岑子衿挥手,又愤愤的嘟着小嘴退后。
“你站住,不服气?二两银子一个的丫鬟也敢对主子不服气?明天就让三婶娘把你发卖了出去!”
“子泠,子衿并没有欺负我,快给你三姐道歉!三妹妹不要生她气,她还小。”
后一句是对岑子衿说的,原本岑子衿并不想计较,但是却容不得身边的人被如此作践,轻笑道,“四妹妹,首先,我并没有欺负二姐姐,这个你可以自己问。其次,我的丫鬟虽是二两银子买来的,但这么多年在三房细粮精衣地养着,也不是谁说发卖就发卖得了的!还望四妹妹以后慎言,家里宾客往来,知道的说你是心直口快,处事果断,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妹妹是那无事生非,心狠狭隘的人呢。”
“你!!!”
岑子衿突然没了兴趣,就握住岑子泠指着自己的手,压到她身侧,勾唇一笑,旋身离开。
“二姐姐,你看她那副轻狂样子,怎么能任由她欺负你!”
身后还传来岑子泠愤愤不平的声音,距离开宴还有一会儿,岑子衿索性沿着百寿堂边的小道慢慢向后走着,青瓷双手攥拳,眼中泪光闪烁,快走两步到她前面,转身跪下,“奴婢谢小姐……”
话还没说完,就被岑子衿抬手止住,旁边的假山后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这五百两是一半的定银,钱妈妈说只需您手书一封,其他的事情不用我们管。如果那宅子能拿下来,再给您五百两谢银。”
“听说那处宅子是人家祖传,之前就有好几个掌柜去谈,他们宁死不肯出让,这要是弄出人命怎么办?老爷来信一向嘱咐要谨言慎行……”
停顿了一会儿,“你去跟钱妈妈说,手书我可以写,但是让她再送来一千两打点银子,这宅子是弄来做青楼楚馆的营生,可不是那么好周旋的。”
岑子衿抿着嘴,轻抚左手虎口,沉默不语,赵吴氏三人紧张地动也不敢动,青瓷更是大气不敢喘,圆圆的小脸憋得通红。
等隔壁的脚步声远去,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咕噜噜的转了几圈,看着岑子衿。
她们可是撞见了三太太勾结外人挣体己银子,这要是被发现了,找个理由把她们杖毙都有可能。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马上要开宴了!你们两个也记住,我们从百寿堂出来就陪着小姐去前面的凉亭坐了会儿,记住没有?嘴巴上要是没长把门的,不等别人,我就把你们拉出去打死。”赵吴氏扶着岑子衿低声郑重吩咐白瓷和青瓷。
两人点头应是,脸色煞白地跟在若有所思的岑子衿身后从另一边小道上往凉亭绕过去。等四人各怀心思到了凉亭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一把轮椅,一副棋盘,一壶清茶。
亭子外小厮见了岑子衿躬身行礼,又看了看亭内,面色为难。
“子衿给大叔父请安,不知道叔父在这里,贸然打扰。”岑子衿大方行礼问安。
轮椅上的人抬起头看是她,阴郁的眉眼温和了些许,“子衿啊,你怎么没在百寿堂?里面可都安排好了?”
“三婶娘安排的很好,等会儿婶娘过去了,一定会喜欢的。”
亭中正是江淮两岸无人不知的岑家大老爷,岑敦,他并非腿有残疾,只是身体太弱,常以轮椅代步,而他出名的也并非人品才学,是,宠妻如命……
所以只要是聊和江氏有关的话题,他脾气总是很好的。
“嗯,那就好,你去吧,安儿不在,你们多陪陪她兴许能让她高兴些。”
岑家大小姐岑子安几年前已经远嫁京都,一年难得回来一趟,虽是嫁给了江家族亲,江氏还是时时挂念,常常担忧,岑敦就换着花样哄她开心,比如这次寿宴。
等回到百寿堂的时候,已经陆续来了不少人。端坐榻上的江氏身穿橘色金缕纹衣,虽已四十仍皮肤紧致,身段婀娜,通身气派高贵淡雅,和堂中几位好友淡淡寒暄,刘氏和董氏陪坐一旁。
岑子衿目光流转看到戚家大太太时,不禁脚步一顿,眼神凝冰。
“岑三小姐,你没事吧?”
身后有少女上前挽住了岑子衿的胳膊,脸上一对浅浅的酒窝看上去非常可爱。
似乎猜到岑子衿不认识自己,“我叫谈雯,这段时间在舅舅家做客,今天舅母特地带我来见识著名的江南世家。”说完指了指江氏身边一位略丰腴的太太。
“我没事,谢谢谈小姐。”岑子衿重新扬起嘴角,诚心道谢。
只是谈雯却突然附在她耳边开口,“如果遇见不喜欢的人也不要气场这么明显嘛,你周身三尺都能冻成冰了。”
然后看着岑子衿诧异地再次停顿脚步,脸上的酒窝更深。
门口两人说话的声音惊动了堂中正在说话的众人,招呼两人进去。
“让姐妹们见笑了,这是我外甥女谈雯,她小叔父来临安办事,就央了她母亲一起跟来。她是第一次到南边来,今天从进门就赞叹岑府景致清雅秀美,我就让她到门口看看,谈雯,快过来!”身材丰腴,脸庞圆润的秦夫人笑着招呼谈雯,然后把堂中众位夫人给她一一介绍。
原来这位谈小姐是秦侯爷嫁入京都谈家的胞姐所生幼女,比岑子衿年长两岁。
“秦夫人太客气了,谈小姐初来江南,等会儿就让几个孩子陪她在园中好好转转,这南方和北方还是截然不同的,我刚嫁到岑府的时候,也如她一般对江南充满好奇,与北方的高屋建瓴比起来,别有一番感触。”江氏拉着谈雯的手淡笑,似追忆般感慨。
其他几位太太也纷纷随了见面礼附和,紫衣翠环的戚大太太却起身亲热地拉住岑子衿的手,“你这孩子,我可好久都没看见你了,身体怎么样?”
“多谢戚夫人关心,一切都好。”礼貌而客气。
戚大太太手一顿,笑容更加温柔,“这孩子,怎么病了一场还生疏起来了!可见这孩子啊,还是要时常见着才亲近,江妹妹,学馆里我可是最喜欢子衿这孩子,你有时间可要多领着她和几个姑娘去戚府坐坐。”
谈雯看着身体发僵的岑子衿,觉得她的冷气可都快藏不住了,笑容甜糯地走过去拉了她的手,脆生道,“戚夫人,我可否一同受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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