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吏部尚书府外。
两个人坐在高树上眼看着满院灯火尽数灭了。
守夜人亦是觅了一个地,偷摸着打盹。
然而两只夜猫子还在碰杯。
两只琉璃杯轻碰,撞出了清脆的响。
身处盛京城,断不能少了绫罗春。只不过冬月里喝这酒,还是不够滋味。
云岫先是嗅了嗅酒味,然后一饮而尽。
“宁瑟瑟的话,可信吗?”
她望着天边一轮朦胧的月。
她渐渐放空了双眼。
湿漉漉的月光和湿漉漉的小径。
以及,薄薄的雪。
繁密的树冠里偶有钻过缝隙的雪粒子,无声地砸在云岫的脸上、手上,亦或是落在肩头。
叶惊阑只得笑笑,拉过她的手,挠了挠她的掌心,“你在担心什么?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似乎也不打紧。”
“我之前对‘盛京居,大不易’这事是不信的,可到了这里,真真切切地在这里待了几日,又觉着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信。”
“其实,这事本是秦知年的。”叶惊阑给她搓着双手,她的指端发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搓揉。
“可是你还是揽了过来。”云岫起了玩心,手指动了又动,不肯老实待在他的手里。
叶惊阑的唇抿成一线。
过了半晌,他才悠悠地说道“因为这事的背后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我不插手,在之后就会变得很被动。我不想等到火烧到了我身上,我还不知道如何灭火,火是从什么地方起的。”
“叶大人认为此事是谁的手笔?”
“暂且不知。”叶惊阑摇摇头,冲着尚书府歪了歪嘴角,“按照宁瑟瑟所说,这里,绝对有问题。”
“宁瑟瑟的话,可信吗?”她再度问道。
叶惊阑答“可信。”
云岫空出了一只手,拿过酒壶,倾了壶身,倒了半杯绫罗春。
她喜欢绫罗春绕过鼻尖的味道。
她抿了一小口,算是润了润嗓子,“我不知析墨在她心中的分量如何,是否比过了她那闺中密友。”
“我呢?我在你心中分量如何?是否比过了花钿和黛粉?”
“没有。”
他忍俊不禁,没想到云岫这么实诚地回答了他。
“那你为何不问问你在我心中分量如何?”
想来无事,云岫顺着他的意思问了“敢问小女子在叶大人心中分量几何,能否同蒙家兄妹俩平起平坐?”
“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自然是高于他们。”
“甚好。”
“但是……”
一听叶惊阑的话起了转折,云岫挑高了眉。
叶惊阑却笑说道“但是,你只能排第二。”
云岫接过话茬又问“第一是谁?”
“是纳兰千凛。”
“噗嗤”一声,云岫笑开了。
明明是同一个人,竟被叶惊阑说成了两个人,分占了两个位置。
他拉了拉她的尾指,将方才在路边上随手拔的草根子缠在了上面。
一圈、一圈。
“我想,今生是没机会同纳兰将军白头偕老了,那我就委屈一下和你凑合着。”叶惊阑拿着她的手,故作惆怅,“如今找个好姑娘不容易,得让她‘结草衔环’地待在我身边。”
“无趣之人。”云岫嗔怪道。
叶惊阑的指尖点在了她的额头,“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法和她共度余生吗?”
“因为她不会‘死而复生’了。”
“不是。”
云岫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顺嘴说了一句“烦请叶大人答疑解惑,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愿来生结草衔环,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不惧身死。”
叶惊阑眉眼带笑,捉住了她话中的重点,“今生呢?”
云岫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另说吧。”
“有趣的人。”
“承让承让。”云岫拱拱手。
叶惊阑一把将她的两只手握住,“你不想知道答案了?”
“想。”
“也许你并不知道纳兰千凛从来没有好脸色。”
云岫不由自主地抽出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尾指停留在了嘴角处。
叶惊阑又道“纳兰千凛向来是公事公办,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可这把刀子偏偏又是正中靶子的。我初见秦知年之时,想过一件事儿,他是不是你的远房亲戚。”
“他不会笑。”
“是极。”叶惊阑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我对纳兰千凛是爱慕,对你则是……恨不得一夜白头。”
云岫忽地沉下脸来。
他一怔。
她逐字逐句地说道“云轻营还在,纳兰千凛可以死而复生,我也可以做了那秦知年的远房亲戚。”
“……”
她突然荡开一笑,主动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口,“说起来我更喜欢栈渡一些。”
叶惊阑抬起手放到了她的额上,使劲儿揉了揉,青丝凌乱。
“再入江湖时,我是栈渡,你是云岫。”
云岫慢慢地敛起笑意,“你当真愿意舍了这一身荣华?”
“或许。”
她稍侧过脸,说道“真有那么一日的话,我想先为花钿寻一良人。”
她想到了暮朗,暮朗在死前安顿好了孔宿,让孔宿多了一个归宿,不至于因他过世而发了傻自寻短见。
云岫同他的心境相仿。
真有那么一日,两人在江湖上走走看看便好,累了倦了就随意择一处歇息。而花钿不该跟着她过着天为被,地为席的日子。
“蒙歌……”叶惊阑明白云岫话中的意思,但有些事并非想想便能成的,“他不会是花钿的良人。倒是‘四象’之中,可能有。”
“那几人,好像比蒙歌还要不靠谱。”
“孟章素来沉稳。”
云岫轻咬下唇,“不知为何,我总觉他不合适。”
“女人的直觉历来很准,我从不怀疑。”
云岫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和叶惊阑谈及此事。缘分乃是天定,万不可强求。
她立马转了话锋“说起来,二叔离开北疆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他在盛京城里押上了自己的半辈子,虽是一场豪赌,但他赌赢了,硬是在盛京城里站稳了脚,娶了一个盛京城中‘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的姑娘。二婶生了千汐之后再无所出。而千汐自小长在盛京城,我对她了解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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