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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三章 鸟儿们的主子不是凤凰(1 / 1)

董婆婆阴毒的眼神乍现,似有感应一般抬起头。

但是她没有发现云岫掀瓦导致的缺口。

她很随意地打量了头顶上的青瓦。

浑浊的双眼里,光亮很少。

云岫蹑手蹑脚地把青瓦放回了缺口处,她往后一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似乎,她寻找的方向错了。

董婆婆只是凑巧在这里做着见不得光的事。

云岫将唇抿得死死的。

若是叶惊阑问起来,她该如何描述她所见所闻?

一个老太婆为了染红自己的招牌旗子去捅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一刀,放血?

未免太过残忍了……

殊不知,董婆婆心领神会一般把那姑娘往地上一丢,再拉过薄被一盖。她不想再多看这姑娘裸着的身子一眼,不过是一堆类同猪肉摊子上摆着的肉。

柳叶小刀还是直楞楞地插在姑娘的心口,只是往外涌的血渐渐少了。

或许是因了凉风吹,刀口狭而浅,便凝住了,总之没能浸过她那很久没清洗过的被子。

董婆婆舔舔手指,再翻一页花名册,找到了与所有名儿格格不入的三个字——无名氏。她又蘸了自己的唾沫,印在那三个字的墨迹上。

“无名氏”三字已模糊,仔细辨认也无法确定这是什么字。

她在回忆着云岫的模样、掌纹。

那清晰的掌纹,预示着多舛的命数。

董婆婆摩挲着写满了人名的册子,不禁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信命,等到自己这一生按着算命先生对着她掌纹批的命格不偏不倚地走,她才知晓,原来命中注定是这么一回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想有的。

与不想有的。

从来都不由自己决定。

就像……

她浑浊的双眼里仿佛已失去了生气。

徐徐回首。

是一袭黑袍立在破烂的窗边。

“主上。”她犹豫着唤出声。

“喜鹊,你认错了。”黑袍下的手轻轻摆动,本是在桌上摊开的花名册到了她的手中。

胭脂的声音经由一线内力逼出,雌雄莫辨。

董婆婆干笑两声,“人老了,不中用了,总是认错。”

她并不喜欢这个被称作“凤凰”的神秘女人。

董婆婆也曾好奇过,为何主上不是凤凰,她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百鸟之王”,但白白给这黑袍客给担了名头。

其实,被称作主上的女子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鹦鹉。

鲜少能见到鹦鹉。

在万翎楼里,多数时候是这个名作“凤凰”的女子代替鹦鹉出现。董婆婆有幸见过鹦鹉一面,同胭脂差不多的身形,其余一无所知。

董婆婆说的不错,她年岁大了,眼睛越发不好使,常常会认错,或者说她打心眼里不喜欢“凤凰”,因故多次把她排除在外,只是声声唤着主上。

在董婆婆看来,“凤凰”不应该被称作“凤凰”,而应该叫“丹顶鹤”,和鹤顶红有联系的丹顶鹤。

她睁大了眼,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胭脂神色不豫,她捧着花名册,运足目力去看那模糊掉的名字。

薄被下面的女子呻吟出声,胭脂瞅见了桌上的老鼠药,微抬下颌,“怎么还留着她?”

“下一个还没来。”

“你这一页册子上圈了两处,郑宝芸后面的姑娘叫什么名?”郑宝芸即是地上躺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年轻姑娘,胭脂的手指着模糊的地方问着董婆婆。

董婆婆拄着拐走了过来。

“这个啊……我想想……”她深思。

胭脂手指一弹,指缝里的黑烟凝成一线直逼郑宝芸苍白的唇。

董婆婆干瘪的唇嗫嚅了几下,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郑宝芸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过了数秒,头一歪,嘴角流出了黑血,死了。

胭脂漠然地说“想不明白和这无用的人有什么差别?嗯?”

她的尾音是上扬的,那一个“嗯”字像大鼓的棒槌重重地敲在了董婆婆的心上。

董婆婆只觉自己腿开始发软。

万翎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了主上和凤凰知晓所有的人之外,其余人互不相识。她们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是谁,或许是街边的小贩,钱庄的掌柜,但无疑,她们全是活生生存在着的人,而且有着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正常身份。

这样的规矩免去了有异心的人伙同起来反抗。

胭脂的虎口张开,拇指和食指擒住了董婆婆的下巴,她一只眼眯起,“喜鹊,你说说有什么差别?”

“没……没有差别。”董婆婆不喜欢这个名号,但无疑的是她没办法抗拒。

今日的胭脂没有戴年画娃娃的面具,只是简单地遮了半张脸,一对眸子里有着凶狠的杀意。

“这女子究竟是谁?”

胭脂一瞥。

董婆婆霎时哆嗦着腿。

她没有武功。

若要被这人一刀穿了胸膛,她只能认了命。

“我……我不认识。这上面原是写着‘无名氏’,方才我看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就……”董婆婆张皇失措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竭力辩解着,“我只是匆匆见了她一面,看了看她的手相,觉着适合做药引子……”

“还有你不认识的姑娘?”胭脂断定董婆婆是在欺瞒。

然而董婆婆当真是不知道云岫姓谁名谁。

她撂下了拐杖,腿一弯便跪下,伏在胭脂的脚边。

“那姑娘极为通透,我还未说完,她便自顾自地接了话,走得飞快。”董婆婆平缓了呼吸,她不能自乱阵脚,越是慌乱越让人觉得其中有鬼。

“通透?”

胭脂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忽地从董婆婆的眼前消失了。

远远飘来一句“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仔细做好了。”

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绢子留在了胭脂原本站着的地方。

“哎!”

董婆婆攥紧了那张白绢子。

等到她靠在木桌上缓过了劲之后,她才拿过一个盛满水的瓷盆,眉眼中含着疲惫。

再度揭了青瓦的云岫静静地望着她往瓷盆中的清水里放老鼠药,再拔出柳叶小刀,剜了姑娘怒睁的眼珠子,丢进了瓷盆之中。

云岫喉头一哽。

原本是用作传情的明目此时此刻变作了空无一物的血窟窿。

视人命如草芥……

她厌恶地别开眼。

叶惊阑站在她身后。

想来,他也看见了董婆婆的所作所为。

在不远处的黑袍客手里抛着柳叶小刀。

月亮从云层里冒出了头,柳叶小刀上反射着亮光,一上,一下,想要用这种黑夜里的明亮来勾引别人的目光。

胭脂偏了偏头。

云岫盘腿坐在青瓦上,像老僧入定,不愿分予她多一点视线。

胭脂依旧以她那由内力催发出的一线生硬之音说道“姑娘好生面熟。”

“嗯。”懒懒的鼻音,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我却觉得你陌生。”

“一回生二回熟。”胭脂的笑声尖利。

她的长笑在割破了寂夜,连董婆婆也颤抖着双手推开了窗想要瞧瞧是什么引得“凤凰”长鸣,然而在胭脂一瞪之下,她赶忙关了窗。

长笑之间,胭脂猛然吸气,腹部收束,卸去力道之时,吐出一枚暗镖。

叶惊阑长袖一拂。

暗镖在离云岫眉心仅一寸距离之时,突然改了轨迹,到了他的两指之间。

当然,隔着两张锦帕。

他怕这女子心狠手辣,哪怕放进嘴里的暗器也要淬上毒。

“好厉害的隔空摄物。”胭脂表面赞叹着,内心在衡量要几招才能制服这个男人。

单凭他这一手来看,暗昧的夜里能准确预判出暗器的行进轨迹,并出手截住……绝对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胭脂的眼珠子一转,“叶大人,这么晚了不在卧房中歇息,反倒爬别人的屋顶,这总不该是盛京城里带出来的习惯吧。”

“你说对了。”叶惊阑一勾唇。

云岫的手腕一翻,袖间滑出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这是她从函胥山的魂灯下取出的,上面是胭脂的生辰八字。

“这么晚了,还在装神弄鬼,总不该是云轻营带出来的恶习吧。”云岫用胭脂的话回敬了她。

“将军?小姐?”胭脂的声音变换,如普通的南方姑娘一样轻轻柔柔,漾着春意,但她的目光如千年不化的冰,“你这张脸,我可是没看得习惯呢。”

“多看看就习惯了。”云岫漫不经心地答着。

胭脂笑道“我多看看?过些日子每日挖开坟上的土,刨出棺木来多看看?未免太过麻烦了吧。不如……你把你的脸做成人皮面具赠予我,我想要习惯的时候就拿出来戴上,多看……”

话还没说完,胭脂已然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这世上的人分很多种,有的人天生的狂妄自大,有的人天赋异禀,而胭脂占全了这两种人,既狂妄自大,又天赋异禀。她的武功是在五个人之中学的最快且最好的。

云岫面对着这死而复生的人,决定沉下心,沉住气。

胭脂在云轻营中时便是一条诡计多端的狐狸,偏偏又滑溜如鱼,想逮住她的小辫子不容易。

手段层出不穷,花样百变无一相同,在她那里没有做不出的,只有不愿做的。简而言之就是她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背叛云岫只是其中一件事。

说不定,虎牙岭一役中的代替云岫“去死”也是她的计划之一呢?可以顺利脱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要看你,有无这个本事了。”云岫笑了笑,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胭脂在半空中探出一条腿,迈了一步,身形一晃,便到了云岫的三尺之外。

她不想离得太近,她在防备着云岫。

她嫣然一笑,慢慢地说道“要论武功高低,你恐怕觉着我是比不过你的,之前比不过你,现在更比不过你。但已是近一年未见,并且我在云轻营的时日里,我们从未有过交手,你不知我深浅,我对你的武功路数倒很是熟悉。”

云岫悠然道“你明知一年未见,你又怎知我还是当初的我呢?”

“小姐,我且唤你一声小姐,当还了你这么多年的‘栽培’之恩。”胭脂还是不慌不忙地把话抖落清楚了,“你待我向来严苛,花钿年岁小,受罚也少,我同点绛几乎分担了所有的责罚,她心眼死,可我不一样,我才不会认为你这是对我好!这种自以为是的‘为我好’,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对我好。”

情绪上了头,越说越声嘶力竭。

云岫浅浅淡淡地笑着,“原来是因为这些事记恨上我的。如若单单是这样,我同你道歉。”

“并不只是这样。”胭脂稍稍仰起了脸,“有些事,你早忘了,我也不大记得清楚了。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我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你。事到如今,你总归是要留在这花朝城中的,我便说些给你听听,免得你到了阴曹地府里等到阎罗王问起了,你还不清楚自己是为何而死。”

“愿闻其详。”云岫的眸子蓦地一亮,随即归于平静。

胭脂目中带有深思之色,她沉下声来问道“如果我给你解答了疑惑,是否可以算作我们之间的恩情一笔勾销?”

她知道,“小姐”二字担不起那么重的恩情。胭脂不喜欢欠着别人,不管好的坏的,都得还。

“是。”云岫先是一惊,后又坦然地点了头。

胭脂的手一摊,“烦请叶大人把我的镖还给我。”

叶惊阑怔住,顺着她的意还了她的暗器。

还真没听过伤人性命不成的暗器有归还的说法。

胭脂收好了暗器。

她直勾勾地盯着云岫的眼,似笑非笑地说“恐怕你还不知道这江湖中除了有一座锦笺阁,还有万翎楼。”

“嗯,确实不知。”

听得云岫这句话,胭脂露在外边的眼睛里饱含无法描述的感情,是悲悯,是讽刺,是没有对手的落寞。

她竟开始同情上了云岫这个不知情的人,被蒙在鼓里的感受,定是不好受吧。

可惜,她很喜欢这样胜过一筹的感觉。

银铃般的笑声,一如她在云轻营里纵马之时欢愉的笑。

云岫闭了闭眼,等待胭脂的下文。

笑声突然止住。

胭脂冷冷地说道“你还是这般冷静,看上去像是俯瞰了整个棋局。说起来,我很是讨厌你这种冷冰冰的态度。”

“事实上,从你说出那个组织的名字的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许多事。虽不至于俯瞰整个棋局,但我想,你赠我的这一份大礼,我当永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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