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不平的青石路面上,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还渍着不少血迹,有些已经发黑,有些是褐红色,还有一些是鲜红色,是刚刚不久才留下的。
城楼上,门窗上还插着不少箭矢,来来往往的兵士用担架抬着伤兵一个个地往城楼下送。
赵琛今日没有穿飞鱼服,而是穿了一身银甲战袍,头盔上的红领穗子在空中轻轻地荡着。
“王爷,今日士兵亡三百零六人,伤五百七十八人,尚能作战者还有一千七百余人。”暗七清点完人数走到赵琛身后低声道。
“走,随我去看看伤兵!”
说罢赵琛转身下了城楼,暗七紧随其后。
城墙根儿底下一眼望过去,排了密密麻麻的一行,都是尸体。赵琛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一眼,转身往南面走去。
那里是临时征借的一些商铺和民房,用来安排伤兵养伤用的。
这里就是普通的铺面,也不是很宽敞,里面的伤兵一个挨着一个的躺着,还没走近,就听见一声声的痛苦的呻吟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赵琛进门,向里面的伤兵扫视了一眼,正要打算找个大夫啦问,眼角就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在地上给伤兵包扎,没有注意到他来。
今儿个她将一头秀发用一块青色的纱巾给包了起来,穿了一身青色襦裙,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清爽干净利落。
给人包扎的时候,她还时不时地会跟伤兵说上几句话,看到这里赵琛就气不打一处来,哼!他受伤的时候也不见她这么温柔体贴!不就是怕那个伤兵疼么,就那么点儿小伤也至于用自己的美色去分散那伤兵的痛楚?
她居然还对着那个伤兵笑!赵琛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没看到那个伤兵盯着她看,都快流哈喇子了么!
赵琛对着身旁的暗七眼色一横,朝着沐沁雅那边示意了下。好似在说你个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暗七心下苦笑,爷你自己生闷气,可别朝着我撒啊!
结果还不等暗七过去,就已经有人认出了赵琛。
“王爷?”
“属下参见王爷!”
“属下参见王爷!”
…………
没一会儿屋里呼啦啦地就跪了一地。
沐沁雅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而又回过身去继续给伤兵包扎着。
赵琛对着起身的身边摆了摆手,道“你们安心养伤。”说罢就朝着沐沁雅那边走了过去。
“你出来,安远侯府里的人知道么?这里危险,不是你来的地方,待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冬日里略显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子投射下来,沐沁雅抬头看了这人一眼,一身的银甲战袍穿在这人身上倒是丰神俊秀,气度凛然。
“我出府的时候跟外祖母说了。不用你派人送我回去,包扎完了我就走。”
“回侯府?”赵琛不死心地又问了她一句,如今日头还早,他可不会觉得她会乖乖地回去。
沐沁雅这回眼皮也没抬一下,便包扎着便道“去北津门。”
赵琛眉头一蹙,他就知道她没这么听话“不行,今儿北津门那里可能还会发生战事,你不能去!”
沐沁雅一听,“噌”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北津门那里的大夫不够,伤兵也多,我去了说不定就能多救一个人,眼下能救一个是一个,我可不能让他们没有战死沙场反而因为没有医治而死!”
赵琛那俊秀的脸色一沉,过了半晌,道“去可以,让暗七跟着你,他能护着你。”
沐沁雅拒绝的话刚要出口,可看了看他郑重地表情后,还是闷声“恩”了一声。
赵琛见她如此听话,心里一软,潋滟流光的眸子里顿时噙满了笑意。
“攻城了!叛军攻城了!”
赵琛一惊,才退下去一个时辰又来了,怎么会这么快?
沐沁雅忽觉肩膀上一沉,赵琛将双手牢牢地按在了她的肩上,郑重地叮嘱道“看来你是走不了了,他们攻城,不一会儿就会有伤兵从城楼上被送下来,你就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要乱去,这里离城墙近,把门窗关好,免得有流矢进来,误伤了人。”
沐沁雅点点头,对上赵琛那双黑眸“好,你也要保重。”
赵琛微微一愣,紧接着就是仰头大笑,笑罢,便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这一场战事异常的残酷。
江北这次不复以往的试探性攻击,而是一波攻城的人倒下后,一波又上,丝毫没有给京卫军一点喘息之机。
密集的箭矢掩护下,江北的兵士架起云梯疯狂地往上爬。京卫军起初还拿起石头砸,可这疯狂地江北军一波紧接着一波,到最后连石头也砸没了。没办法了,有的士兵开始搬起同伴的尸体往城墙下砸去。
赵琛看到了疾步走了过去,一把拽住了那个士兵“你要做什么?!”
“王爷,没法子了,石头砸没了,这群贼军就跟不要命似的。”
“那也不行!放下他!”
士兵看了赵琛一眼,默默地将同袍的尸体放下。
赵琛扫了一眼城墙根儿下疯狂往上攀爬着的江北军,对那士兵道“叫上十几个人,跟我来!”
“用水砸人?”士兵跟着赵琛来到一排排水瓮前,面部表情一时有些扭曲。
这个王爷脑子莫不是坏掉了?
“废话少说,挑水!”赵琛就当没看见那兵士脸上的表情,抄起一根扁担挑起两桶水就朝城楼上奔去。
其他的士兵也一时摸不清这个王爷到底搞得啥子,可谁让人家是王爷呢!不听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剩下的人也就楞了一下,二话没说,就挑着水跟在了赵琛身后。
“先用水浇人,剩下的就顺着城墙根儿浇下去!”
那士兵一拍脑袋,眼睛睁得老大“啊!王爷我明白了!这天儿冷得渗人,一桶冰水浇下去,还不得冻死他们呀!顺着城墙根儿淌下去,过了一夜结了冰,那墙滑不溜的,哪里还能架得起云梯啊!王爷高明!”
哪里是人家王爷脑子坏掉了,分明好使的很嘛!
赵琛眉角一挑“不错!脑子转的还挺快!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属下叫何大成!您叫我大成就行!”
赵琛点点头“脑子还算好使,就是废话太多!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何大成脑子嗡的一声,跟着他?
看着何大成呆愣愣的表情,赵琛嘴角一掀“怎么?不愿意?”
何大成脑袋摇成了个拨浪鼓“啊,不不不,愿意,属下愿意!”
“既然愿意,那就赶紧挑水去吧!”
士兵的棉衣只有一件,换无可换,脱无可脱。
到了夜里,风刀霜剑,寒风刺骨。
江北军里不少被浇了冰水的士兵都没熬过这一夜,等到第二天被发现时,人已经被冻僵了。
“啪”一声,中军帐里传来一声茶碗碎裂的声音。
云鹤脚步一顿,对着站在帐外的兵士一挥手,两人齐齐行礼,对了下去。
“世子,不必动怒,胜败乃兵家常事。”
“元和,话可不能说的这般轻巧。辽东那边这段时日被赵琰打的晕头转向都快找不着北了!咱们再攻不下京城,要是赵琰回师,那如何是好?!”
云鹤走到堂中坐下,淡淡地说道“赵琰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此次北伐,只要辽东不降,他绝不会归京。”
代礼见他这副怡然自得的做派也不怪罪“元和可不要忘了,那五万京卫军可不归赵琰掌辖。再者说,不归京就不怕皇帝老儿怪罪?我可不信他有那么大的胆子!”
元和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皇帝不会让赵琰回京,最多只会让京卫军回京。”
代礼皱眉不解“这是为何?”
“事关朝廷威望,帝王尊严。刚刚派兵北伐,就匆匆撤兵,当今圣上可丢不起这个人。”
代礼颔首“可是元和不要忘了,那五万京卫军若是回京——”
云鹤一摆手,打断了代礼的话,这让代礼有些微微地不悦,可还是安奈了下去。
代礼看见云鹤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来,有些摸不清楚这人到底是何用意。
云鹤将信递给代礼,代礼打开一看,顿时惊异道“这是皇帝写给赵琰的密信!”
云鹤点头。
代礼大喜,这密信讲得不是别的,正是元武帝密令赵琰遣京卫军回京的密信。
若是这密信在这里,那赵琰岂不是还没有看到?
代礼看向堂中坐着的云鹤一时惊疑不定“元和哪里来的这密信?”
云鹤微垂着眸子,嘴角含笑。他没有回答代礼的话。
帐中一时静谧无声。
代礼也不急,静静地看着堂中之人。
“世子可知江州云氏?”
代礼眼睛一亮“你是江州云氏的子嗣?”
云鹤点头“我是。云氏十年前被灭族,我当时在外游历,没有归家,因此逃过一劫。”
“时人都传云氏乃是被赵氏皇族所灭,此事难不成是真的?”
“我与赵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为复此仇,故而我才来到江北。世子有天命在身,定能助我达成此愿。”
代礼目含审视,看着堂中之人,怪不得他查不到这人的身份,原来这人竟还是戴罪之身。身负血海深仇,若能为我所用必是一把好剑。
代礼一笑“承蒙元和看得起我,以后我必为元和报得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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