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七看着燕阙踏马而去,长舒了胸中一口浊气,想来必是刚才自己求着天爷才化解了这场灾难,这会子心里正谢着天爷,便听到一声“暗七!回王府!”说完赵琛也不等暗七,跨上骏马一拉缰绳,便如流星一般疾驰而去。
沐沁雅瞪大眼睛看着楼下这一幕,刚才这人她在丽州城见过,怎么今儿又出现在了盛京?他到底是什么人?可刚才与他打架那人她是认得的,能与西陵燕世子当街厮打的人想来身份必定也不一般罢!
小昭醒来后见天已大亮,心中叫苦不迭,随即看向站在窗边的沐沁雅说道“郡主这会子已过辰时了,咱们快些回罢!”见沐沁雅点头应了,小昭才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害怕主子再推诿不回会馆。
赵琛骑马奔回晋王府,翻身下马快步向里走去,手中缰绳朝后一甩,暗七赶忙飞扑上前接过,亦步亦趋地跟在赵琛身后。回到堂中,赵琛撩起衣袍,靠着交椅闭目而坐,神情不复见到燕阙时的怒意充斥,倒是显得平心静气的。过了一刻,赵琛凤眸微张“上茶!”这时的暗七才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爷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可是在等什么呢?暗七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不一会管家便匆匆前来,宫里的旨意来了。赵琛嘴唇微翘,轻笑一声,倒是比他想象中快了许多,随即起身上前接旨,来到前院就见吉公公已立在院中,忙上前笑道“烦劳公公了。”吉公公口称不敢,心里暗道这可是道斥旨,待会子听完旨意,这位不拿他撒气儿就感谢天爷了,京中谁人不知这位爷是那顶顶不能惹的,入了他眼的他跟护崽儿似的护着,可要是那惹了他的,不死也得给这位爷整治的脱层皮,真真是那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
嗐!今儿个也是他倒霉摊上了这差事!
暗七在一旁听着圣上的口谕,那公公嘴中每吐出一句,暗七的眉头就紧一点,最后皱得不能再皱了,便开始流汗,口宣读完时暗七已是汗流浃背,圣上的斥责不可谓不重,瞧着自家爷倒像是没事人一般,这回好了再加三个月的禁足,加上之前私入西南的禁足,足有半年之久。这位祖宗也是,你说你跟燕世子有仇也不能明着来罢,暗地里报复给他吃个哑巴亏不就行了?偏还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将燕世子给揍了,还那么多人看着,能不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吉公公宣完口谕,见这位爷脸色变都没变,还起身摆着笑脸恭送于他,倒弄得吉公公心里腹诽不已莫不是传言有误?果真是那凤子龙孙,天潢贵胄,瞧瞧这气度,宠辱不惊,面对圣上的斥责面不改色的当朝能有几人?
沐沁雅和小昭回到鸿胪会馆时已到午时了,两人一踏入四方苑就见沐之敬和沐沁阳站在院中似是商议着什么,看到沐沁雅二人进来便都停了向她们这边看来。“还不快去收拾东西?!等用了午膳后就让你哥哥送你们娘俩去安远侯府,你这笔账等以后我再跟你算!”听着沐之敬这话并无追究之意,沐沁雅如临大赦,忙不迭地带着小昭回了房。
虽说偌大的盛京城世家如云,可世家也有高下之分,第一代安远侯云岩也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跟随崇武帝血战沙场,九死一生才换来这爵位。如今安远侯府已传至第三代安远侯云湛的手上,虽然侯府已历经几十年,可依然威名不堕,皆因云家子弟才俊颇多,现任安远侯云湛已位列中书省平章事一职,时值壮年便已身居高位。安远侯世子云暄于四年前科举入仕,殿试中被元武帝钦点为探花,如今时隔四年已经官至大理寺少卿,在京中的世家郎君里可谓独树一帜。而安远侯府的老太君是卫王嫡女,卫王与崇武帝是同胞兄弟,元武帝乃是崇武帝之孙,按照辈分儿算来当今圣上还得叫老太君一声堂姑母,云南王妃也得叫他一声表哥。怪不得都说盛京城里是亲戚套着亲戚,七拐八绕后怎么着也能跟皇家连着亲。
马车上柳嬷嬷跟沐沁雅事无巨细地嘱咐着“侯爷有大郎君云暄,这会子已经及冠,三郎君云晖比郡主大个两岁,还有个小女郎云曦跟郡主是同年。二房有二郎君云明和一个女郎云晚。虽说二老爷是李氏所生,可老太君心慈,拿这些孙辈儿的都一样疼。”
说到这里,柳嬷嬷笑眼眯眯地看着沐沁雅,老太君以前就偏爱王妃,这会子要是见到她们家郡主铁定得看成眼珠子般来疼的“我们家小女郎玉雪似的人儿,到哪儿都招人疼的!”这话听得沐沁雅心里讪讪,听得小昭肚里腹诽,她家郡主是挺让人疼的,不过应该是让人头疼!
渐渐马车放慢了速度,缓缓地停了。沐沁雅掀帘向外看去,就见安远侯府门前站满了婆子丫头。哥哥翻身下马走到车前去扶阿娘下车,沐沁雅也跟着下了车。丫头婆子里的管事斥“一个个的怎的没了眼力见儿,没瞧着王妃和郡主下车了么,还不上前侍候!”说着又指着个小丫头道“你快去庆和苑报喜,就说女郎到了!快!”
小丫头前脚刚走,安远侯夫人谢氏就从里迎了出来“妹妹可是来了,娘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这下可算是缓了她老人家的相思之苦。”说着看向沐沁阳,对着云清笑道“清儿,这是你家的郎君?啧啧啧,瞧着可把我家大郎都给比下去了!”沐沁阳躬身一礼叫了一声舅母。王妃一笑“嫂嫂,你这是说的哪般笑话,这盛京城谁人不知这云家大郎,怎会无端被我家这臭小子给比下去了?”
谢氏含笑瞧着沐沁雅,沐沁雅伏身敛裙行了一礼,跟着哥哥叫了一声舅母。“清儿,瞧得我可都要嫉妒你了,这是满满罢!生的可真是标志,再过个两年可不得把这盛京城的世家女郎都给比下去了!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曦儿还不给比到泥地里去!”沐沁雅听着只觉她这舅母忒是能说会道,言语上的亲近自是不必多说,性子外放泼辣,行事上倒有些男儿身上才有的爽快。
王妃听着谢氏如此夸着满满不由地大笑了出来“嫂嫂你是不知,这可是只皮猴儿!上房揭瓦的事儿都能干的出来,其他的我不敢多说,这顽劣在闺秀们当中若说她是第二,断断是无人敢称第一的!”沐沁雅一听头都大了,她阿娘这是拆台来了么?果然谢氏听着阿娘如此“诋毁”自家女儿笑得不行,反倒说这样的性子才讨喜,说着便携着阿娘向府里走去。
他们一行人踏入庆和苑内,就见祿福斋前站着一老夫人,旁边还有婆子丫头低声劝阻着。沐沁雅见这老夫人发间已经灰白,头戴黑缎金丝嵌碎玉的抹额,身着银灰色皱绢丝绸里儿,外罩着一件深青段绣金边的孔雀纹比甲,气度雍容,姿态祥和,脸上隐隐透出一丝焦灼来。
见到云清和谢氏相携而来,她似是喜极而泣,情绪已是不能自已,踉踉跄跄便向云清走来,叫了一句“我的清儿”就与云清相拥而泣,沐沁雅听着阿娘口中一句一句的重复着,带着哭腔喊着娘,又见谢氏,柳嬷嬷,严嬷嬷这些老嬷嬷也在一旁陪着哭作一团,她心里也不好受起来,想她阿娘嫁到西南已有二十载,却只归家一回,虽然她没有经历过这番离家去国之苦,却能感同身受。夜里她也曾多次见到阿娘立于窗下望月出神,也曾听到阿娘在她耍乐时在一旁念叨着“满满你都八岁了,你外祖母还没见到我家满满已经长成小女郎了。”那一声无言的叹息,一个落寞的神情,远离亲人故土的心伤,是无论阿爹对阿娘有多好,也不能消去的。她现在仿佛有了一丝了然,阿爹对阿娘的体贴,温存和照顾,除了日久的深情,还有那小心翼翼的怜惜,对她离家的痛他虽不能减少但却在尽力弥补着。
“哎呀!娘可不能哭了,妹妹大老远来可不是为了挑起您的伤心事的,在这院子里站着算怎么回事儿,柳嬷嬷,严嬷嬷快搀着进屋罢!”听谢氏这么一说,众人这才你搀我扶施施然进屋去了。
老太君进屋甫一坐定,就问到“两个孩子呢?”这么一问可是惹的谢氏一笑“哎哟!您老可算想起来了!”老太君瞥了她一眼,笑斥道“就你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沐沁阳,沐沁雅兄妹二人上前行了大礼,被老太君叫到跟前儿左看了右看,半晌只道“这两个孩子倒是会长!”说着便拉过沐沁雅说道“满满,你三岁那年来过一回,那时还是个胖乎乎的雪娃娃呢!十年过去倒是长成小女郎了,你还记得你暄哥哥么?我还记得那小子下学回来就抱着你去曦儿那儿……”沐沁雅听着老太君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年往事,心里暗道她能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么?
谢氏看着沐沁雅之伏在老太君身边慢慢听着,嘴角含笑却沉默不语,便道“娘,您说当时她一个三岁的奶娃娃能记得什么呀!待会子什么人不都能见到了?侯爷刚刚托人捎了信儿回来说一会子便要回了,等晚间妹夫再过来,咱们一家也算团圆了。”
“好好好,天色也不早了,你去张罗晚膳罢!”说完老太君接着又补了一句“跟老二媳妇儿一道去!”见谢氏匆匆去了,老太君转过身对沐沁阳笑道“好孩子,我们娘们儿在这叙家常你处着必不自在,晖儿在家学上学这会子想必已经下学了,我让人带你去春晖苑找他罢,你们兄弟两个也好好叙叙情分谈谈学业。”
谁知太君身边的婆子刚要带路去春晖苑,便听到下人来报“老太君,大郎君回了正往庆和苑赶着呢!”
“瞧,竟是不用去了,可算有个爷们了!”老太君甚是开怀,接着又对身边侍候的丫头吩咐道“去春晖苑看看三郎君回了么,若是回了就叫他到庆和苑来!”
话音一落,门帘被掀开,就见进来一个青年男子,只见男子长身玉立,头戴素金乌纱帽、身着绯色团领束带公服,星眸俊目,清俊儒雅。明显是匆匆而来,连官服都没换。男子上前行礼“老太君,孙儿来迟还请原谅则个。”
“不迟不迟,来的正好!正愁你兄弟没人作陪,这不你就来了。先下去换身衣裳再来见礼也不迟。”云暄接着又向云清告罪一声,向着站在云清身后的沐沁雅扫了一眼,心里笑道这胖丫儿显然是忘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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