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关山楼,希夷与闻横川一起入内,里头竟然还有歌舞声,虽然说南康的确已经破了几日,如今闻见丝竹声,还是觉得有些荒谬可笑。
不过真要说,若是东临陷落,纸醉金迷的贵族门阀们,又能有多少真的殉国呢?
越居于内地,反而越安逸啊。
闻横川想寻个雅间,但这关山楼竟然没有雅间,全是在一楼二楼赏那唱台歌舞的,只好与她寻了个清净角落坐下。
此地为陆氏所有,之前的规矩,所有人都要守。这儿的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人,不可纠缠;这儿在歌时绝不可以喧哗。
小二见他二人似乎是生面孔,但康都极大不下东临,人口众多,有些人可能大半辈子也不会从城北到城南来,所以小二也不好奇。
闻横川点了好茶,点了康都招牌的糕点,这儿的曲是不能点的,全看台上人想唱什么。
这姑娘在台上唱了首《后庭花》,闻横川挑了挑眉,只见她唱完以后,又开始唱《山河血》。
以《后庭花》讥讽端坐着享受歌舞的诸位,以《山河血》惋叹南国灭亡。
“倒是没想到一个歌女都比纸醉金迷的贵族忧国怀伤。”闻横川道。
“阮氏自灭族后,女子尽数贬作奴籍,但毕竟是大族出身,这代代相传,好歹剩下了些风骨。”希夷也轻声答他,“左丘文君亦是这样的人。”
闻横川点头,只是二人品茶之时,却听见喧哗声与嘈杂声越来越大,二人隔岸观火,静静地去看,是台下最近的一桌,一个少年子弟似乎正在吵嚷。
“唱的什么破歌?哀哀叫的,给你爷换首吉利的,不然拆了你们破店!”那子弟衣着华贵,啐了一口,高声的骂。
周遭人敢怒不敢言。
“康都里哪来的这种人?”希夷指的是他竟让周遭一众也是有头有脸之人不敢开口。
“我这么会知道。”闻横川皱眉,“但听其口音,应该是南人,若是这样”
他想了想,总算是想到了。
台上的歌停了,那姑娘双十年华,按着琴,水眸愤愤盯着那人,斥道“楚公子,康都陷落,南国灭亡,你还想着我唱什么?《喜相见》?”
“若是陛下尚在,你敢在关山楼闹事?”
“他就是不在了,你看谁能给你撑腰!”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仔细看看长的是人模狗样的,干的却不是人事。“本公子不仅要你唱《喜相见》,还要让你唱《欢喜缘》!”
“你无耻!好啊,如今南国灭了,陛下去了,你那龌龊心思总算是能拿出来了。你楚家不过是一条卖主求荣的狗,巴结上了北国新贵,如今借了势,便来我关山楼犬吠!”
姓楚之人大怒,两步走上台,抬掌便打了那女人一耳光。
闻横川看不下去了。
他最恨男人打女人,尤其是巴掌,这一掌好像很多年以前,宛若惊雷的一掌。
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袖袍一挥,便把这人拍下了台。
男人压毁了他刚刚坐的桌案,沾了一身的糕点和茶水,站起身时嘴角溢血,还吐了颗牙出来,他一见了牙,气得大叫起来。
闻横川看来是一点也没有留手,希夷掩唇一笑。虽说他出去英雄救美她该吃点酸,但这女子确有气节,若非她身子不便,必要狠狠把这男人暴揍一顿。
而且看闻横川怒成那样,他该是极其看不惯这种事的。
“贱民!你敢打我?”康都内的权贵,他是全认得的,这男人一看便匪气十足,肤色如此之深,说动手就动手,说不定又是什么“少侠”“大侠”的,这几年行侠仗义之人他打了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当即对护卫道“给我弄死他!”
掌柜的姗姗来迟赶忙冒头来劝架,但他刚刚不敢出现,现在的没有一个他拉得住,女子抱琴看着闻横川负手独立在台上,出言道“公子千万小心,这渣滓的护卫是人间巅峰的高手,这些年靠着家里权势和护卫,不知妄杀了多少人。”
闻横川背对这女子微微颔首,希夷倒是半点不担心,毕竟真不知南国有几个是闻横川的对手,那男子身边一人对他耳语,只见他转头,看了眼希夷。
“呵,已有家事还享齐人之福?”希夷挽的是妇人髻,所以他有此说法,对那护卫道“给我砸!”
万没想到还扯上了自己,希夷手中杯子掷出,打在那高手膻中大穴,那人间巅峰的护卫竟然连退几步,满脸骇然。
“公子”护卫开口道。
“连个妇人都把你吓成”他还没说完,闻横川已经卸掉他下巴,揪住他的领子,反手把他丢了出去,那侍卫伸手抽剑,横斩闻横川。
那妇人是先天那他呢?
闻横川最擅长的便是空手入白刃,然后折断。
他把断剑反手一刺,刺穿琵琶骨,踹断脊柱,又把这恶犬一起丢了出去,人间巅峰的高手,在他手下竟然一招都没走过去。
剩下的护卫都吓得离他远远的。
闻横川掸了掸袖子,走回希夷身边,温声问道“有没有败坏了兴致?”
“这出戏挺有意思的。”希夷浅笑给他倒了杯茶。“闻大爷关山楼英雄救美?”
“饶了我吧。”闻横川尝到醋酸味忙把她哄好咯,道“还听不?不听咱们回吧。”
希夷望向台上那不知所措,紧盯着他们的女子,皱起眉头,道“不听了,走吧。”
“敢问公子名讳?”台上那女子竟当众问道。“小女阮心妍。”
她是知道面前这两人是谁的,但私心里她不想当众叫了他的身份出来。
否则那《山河血》,那《后庭花》,那股气节,如何近他半分。
天下间唯有先天能把个人间巅峰当幼儿戏耍,每个先天都是有独门绝技的高手,不仅内家修为高深,在其特长上,更是有其“道”。
那人的道就是那双铁手。
“你既已知晓,又何必多问?”希夷站起身,闻横川小心去扶,她声音不大,在这针落可闻的茶馆里却能让所有人都挺清楚。“一招制服人间巅峰,如今的康都,还能有谁?”
“真不知晓尚有办法,装不知晓那便只能真当不知晓了。”希夷淡淡道。
闻横川扶着她笑,她一贯是不喜欢针对人的,也不会直接这么咄咄逼人,想必她是酸着了,或是不喜欢这个女子。
想想也是,明知故问,希夷岂会喜欢?她肯定是嗅到了不对,所以就干脆了一点。
再看阮心妍,已是面色难看,下不来台。她一袭素衣,为国服丧,再看看那人,紫衣张扬,众人皆是摇头。
这北国前射卿也太霸道了点。
希夷也没兴趣陪她玩,她走闻横川就走,到了门口,那被打断了脊柱的护卫还在地上瘫着,姓楚的纨绔已经逃了。
“娘子可真是威武。”闻横川笑道,说来也怪,他最喜欢希夷占着他不放或者明着吃酸。
这事儿在康都要传就很容易,毕竟关山楼虽然不是非常高雅之地,但是能混迹其中的肯定都是有家世有地位的人。
当夜楚家家主楚韦四处打听闻横川的住处,想上门赔礼道歉,拎着不孝子的耳朵,狠狠地打了一顿,要是闻横川能消气,就是把这不争气的次子砍了都成。
可他连闻横川住在哪儿都找不到。
闻横川不理会这楚家,一是真不放在眼里,二是楚家那点攀附,他实在是不够满意。
攀附有什么用?楚家势大不假,楚韦亲家虽是南康最大的商户,但绝不缺竞争对手,闻横川借机发作,把其他人拉上位,如此还更好拿捏一些。
地头蛇还是打死算了,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可闻横川手捏重兵,加上七言府马上就要遍及各地,有他支持,那些对头早晚要把楚家啃干净。
而他嘛,在过程中干点什么,也是轻而易举了。
闻横川过得闲适,希夷也过得闲适。不久后闻秩宇圣旨送来,这些南朝老官,他果然全没有接纳的意思,却给了希夷豁免的权力。康都改名平城,皇宫拆毁。
闻秩宇此旨,引来南国文人诸多反对之声。
因他们居住于小院,难免要出门,住址还是暴露了,于是有不少文人组成团围住希夷与闻横川的居所,“请愿”让希夷上旨,让闻秩宇回心转意,撤回拆除皇宫的旨意。
康都,如今改叫平城的这座城市,天高皇帝远,西都有洛阳古城,想必闻秩宇是不打算让这个“都”留存于世了。希夷从不是和善的人,要是在北国,莫说围着她,见了她文人都是要鞠躬绕道的。
因为她不在乎名声,你招惹她吃力不讨好。
南国文人想必是离得远了,脑子也不太好,才敢找她麻烦;或者真以为她孕着呢,就孕傻了。
希夷听着外头嘈杂,刚要起身,闻横川温声让她躺好,站直整了整和她睡皱的衣衫,再一转头,已是一张臭脸出去了。
“何人在此喧哗?公文上写的清清楚楚,平城三月内禁止集会,愣着干什么,全押下去!”闻横川见着围过来的兵马,冷声道。
为首的几个文人见势不对,立即高喊“岐王!我等为民请愿,保古城古景,固我南国之史,乃民心所向。北国难道要仗势欺人?”
“公文上写的清清楚楚,如今已无南国北国,只有离国。”闻横川冷斥,对着领兵的小将一指“你去奉天府再加一条,有敢说‘南国’或‘北国’者,按谋反论处。辩驳者同罪,就从这个开始。”闻横川指了指这不怕死的酸儒,他一向最烦文人念经。
“不知者不罪!岐王之前的公告上可没有这一条!”那酸儒立马挣扎起来,又开始唤“离国疆域,平城千载,妄拆皇城,显我国君没有胸襟,恐为后世诟病,我等既是为了古城千载史迹,也是忠心谏言,岐王与监军不肯上报,只怕也要遭人非议。”
“固执己见瞒上不报使今上英明受损,如此罪名,岐王要考虑清楚。”
闻横川冷笑道“平城是什么?”
酸儒一愣。
“是我大离南部南康道一郡,哪座郡城可有皇宫?”闻横川冷笑。“便是我岐地襄城,代国皇宫也是拆了的。”
这是昔年贤思太妃所为。
“古城琅嬛,现在也如以往,也可称帝都,也有万千宫室。昔年太妃忠君,此举无可厚非,可康城历史远久于襄都,可比东临”
“琅嬛是西武国土,西武素来野蛮,蒋斌篡权夺位,视礼法于无误。你敢信西武那套,只怕也有不臣之心,和西武蒋斌那等乱臣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敢扣闻横川帽子,闻横川反手就扣了顶更大的帽子。
“东离是我离国国都,你把平城与东临相提并论,还敢说没有不臣之心?这就是你的礼法?你说是民心所向,好!现在敢和他一起说这话的人,给本王踏前一步,本王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有这份‘民心’!”
蒋斌篡达奚氏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事,闻横川把这事儿和琅嬛城扯到一块去把他扯晕,凭着嗓门大中气足,一句句掷地有声,震慑得在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甘兄,我等的请愿书,万民书,拿出来呈给岐王”
这为首酸儒回头去对个牙色长衫的儒生道,那中年儒生退后一步,死死攥着袖口。
他想去扣他袖子。
“假传民意,意图谋反,拉下去,择日斩首示众。”闻横川摆了摆手,“这帮子人,违法闹事,关下去按律处置,再敢闹一律按谋反论处!”
小将会意上前把那酸儒五花大绑,塞住破嘴,游街示众,兵马押着一大群灰头土脸不敢闹事的文人往奉天府大牢去了。
平城百姓围着指指点点,以往在南国,文人嘴最碎,事情更多,最烦人,偏偏总拿他们没办法,从前对着自家人闹得欢,现在闹到北国人头上去,总算是吃到苦头了。明晃晃的刀子最容易让他们闭嘴。
他们要是真敢为了个破皇城死谏,国破的时候就该殉国了。
东离有高祖和先帝两个戎马一生的武人皇帝,加上他们最喜欢杀啰嗦的老臣,北国的文人已是乖了非常多。
所以希夷做为射卿,有人敢背后说她坏话,却连写首诗酸两句都不敢。而昔年虞瑾瑜,面对的流言蜚语岂止会少?
闻横川一回院子,便看希夷又睡着了,管他在外面唇枪舌战,她也太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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