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月初三金华大乱的消息送到陈锦手中,几乎是还没到第二天天亮陈锦便派出了信使前往台州。数日后,马进宝便随着陈锦申斥并勒令其回援金华的命令抵达赶忙集结部队,便从临海县城出发。
经过了这十多日的时间,靠着水运和麾下军官士卒急于返回金华守住这几年掠夺来的家业的心理,以着超越平日的速度向金华赶去。
等到来自金华镇的嫡系部队进入了永康县城,马进宝也得到了明军按兵不动,金华府城一切如故的消息。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敢稍作迟疑,只得带着已经抵达的部队继续出发,由此经武义县回到金华府城。
只不过,此番回援,马进宝所率清军除了他本镇的绿营兵外,还有来自衢州、处州和严州的清军,这些清军来帮他擦屁股,吃喝拉撒什么的自然也都要由他来负责。可是依着马进宝的性子,既不可能由他破费,再加上身为领四个府军务的总兵自然也不可能任由其他协的绿营兵在他直领的地盘上闹得太过,由此伤了他本镇士卒的进取之心。
于是乎,待回到府城后,得知明军依旧故我,对他的到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马进宝便赶去和暂时负责本府庶务的李之芳商议了一番,总要在开销的事情上想想办法。
可是商谈的结果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个平日里还算好说话的推官已经被那个明军主帅的檄文吓住了,说什么也不肯在号召士绅百姓捐资助饷的榜文上附署。不光提出等援军云集后可以用各县的仓储来犒劳将士,更是暗示他等夺回东阳和义乌二县之后也可以在那里的士绅百姓身上想想办法。
听完这一大段的苦口婆心,作为在官场上拼杀多年的老江湖,马进宝心中不由得唾口大骂。
各县的仓储是那么好拿的吗?
不光要给孝敬,还要帮着平一部分亏空,总之好人你们这群文官来做,坏名声都由老子来担着,想得也太美了!
至于东阳和义乌的那些草民,难道他们借着老马不在投效明军。惩罚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等到消灭了这支胆大包天的明军,屠城都是应该的,还用你李之芳教?
心中暗骂过后。发现这个推官还是冥顽不灵,自觉着有陈锦、萧启元等人罩着,平日里给总督、巡抚、分守道、分巡道、巡按以及提督和八旗驻防军的几个主将的孝敬从未有吝啬过,马进宝就干脆独自下达命令,号召各县的士绅百姓踊跃出资犒劳为了从明军的威胁下将他们解救出来而急速返回的绿营兵将士。
随着马进宝一声令下。金华镇标营的清军将校士卒们立刻奔波忙碌起来。这等事情他们再驾轻就熟不过了,往常马进宝勒索士绅百姓时,也是由他们身体力行的。而且分驻各县,对于哪家油水比较大也更为清楚。既然此番马大帅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他们,自然也是要竭尽全力做好的,总不能负了自家大帅的信重之恩。
很快,各县的富户都接到了通知,各家按照家产缴纳“剿匪银”,不交或者交得不够的,便以私通明军论处。
至于缴纳的财货。最好是金银铜钱,若是没有,田产、宅院、店铺也能将就,倒是什么古董、字画、首饰之类的,不是很好估价,镇标营的军爷们最多也只会拿筐论斤收。若是这些都没有,倒也无妨。女子、娈童、壮劳力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凑合,反正人贩子军爷们也都很熟,不愁出货的下家。
相比之下,马进宝在府城之中做得就要细致很多了。绝对称得上是满清各地绿营兵中的行业典范。除去金银、田宅、商铺、人口正常估算价格外,古董字画什么的也会找专业人士进行估价,称得上童叟无欺。至于不交的,倒也没什么。拉到军营里,倒挂起来,往鼻子里面灌醋,那还能有不给的?
如此作为已有多年,马进宝也越加的讲究精益求精起来,对于醋品的选择他也有着个人独到的见解:
南直隶镇江醋。酸而不涩,香而微甜,色浓味鲜,愈存愈醇,用以冷拼盘、烹鸡鸭,可以提味增香,实在是佳品。可是往鼻子里灌的话,酸味就欠了一些火候。
福建红曲米醋,酸中带甘、醇香爽口、久藏不腐。既是质地优良的调味品,又兼有治病妙用,可防治腮腺炎、胆道蛔虫、感冒等疾病,确实也是极好的选择。可他马进宝又不是郎中,用这个岂不是让人耻笑?
天津独流醋,色泽酱红,清澈透亮,口味软绵,酸中回甜,且久存不霉。能够解腥去膻,除腻增香,助消化,用来蘸饺子,尤其是肉馅饺子绝对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可这东西颜色太浅,显得威慑力不足,最多也就当个备选而已。
所以说到底,还得是山西的老陈醋。既符合马进宝身为“老西儿”的口味,其颜色黑紫犹如中药汤子又具备足够的威慑力,再加上酸、甜、绵、醇且回味悠长,绝对是往鼻子里灌的上品。
眼见着此番就算硬撑着也不过是落个私通明军的下场,府城的士绅百姓们也只得东拼西凑,把家中的值钱物事拿出来冲抵“剿匪银”以保全性命。
如此,马进宝凭借着在金华多年灌醋的威慑力,很快就征集到了一大笔钱粮,远比陈文费劲心思弄到手的还要多得多。靠着这些钱粮,马进宝立马向本镇的将校士卒以及来援的其他清军保证,一定会按照出力多寡和实际功劳分配,绝对不会让前来协助剿灭明军贼寇的同袍们空手而归。
马进宝的保证立刻得到了刚刚赶到的衢州、严州、处州三府助剿清军的齐声赞颂,而当这些清军在报销了第一笔赶来此地的路费后,更是对马进宝赞不绝口,并且保证听从马大帅的军令,为歼灭这伙明军贼寇尽最大的努力。
军心得到了一定的振奋,马进宝在估算了一番陈锦派出围剿明军的总兵力后,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按照陈锦的计划,首先由马进宝率本部兵马返回金华府城,配合金华镇标营的残部和金衢严分守道的绿营兵遏制明军前进的脚步;而后衢州、严州、处州的三个协各分出一个营的兵力跟进,以为马进宝后劲;再后便是督标营。在从定海出发后以最快速度赶往衢州,确保了衢州的安全后休整半月,出兵金华参与围剿。
与此同时,浙江巡抚标营先期返回杭州。经过休整后前往诸暨,时刻准备南下义乌;而绍兴绿营的那一个协则集结于嵊县一带,堵住明军向四明山那片曾经的老巢逃窜的道路即可。
如此算来,参与围剿的清军只战兵就超过万人,其中更是不乏督标、抚标这样的精锐。这样大的场面在近年来也就仅次于前不久的那场舟山之战了,想要战胜这支小规模的明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根据马进宝这些年来的人生智慧,此番本就是他遵从军令前往台州才被这伙明军趁虚而入,只要能够将其歼灭,甚至只是赶跑,凭借着无往不利的银弹攻势,也足以堵住那些拥有话语权的嘴巴。到时候,什么激起民变的大罪,那还叫个事儿!
至于李之芳口中的那个什么民心,马进宝是根本不会相信其存在的。清军在辽东的作为。入关以及南下的作为,哪一样得了民心,眼下还不是占据中国十之**?
只要兵强马壮,只要用血腥的杀戮来震慑住那些拥有话语权的士绅大户,就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民心的事情。至于那些升斗草民,则是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只是士绅大户的附庸罢了,完全不值一提。
重新估算了一番手中的实力,马进宝不由得庆幸了一番,这些年他从未在孝敬上官的事情上吝啬过。此番虽说被申斥了一番,陈锦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保证只要消灭了这股明军就可以帮他洗脱罪名。
如此,只要能够消灭这支明军,这金华府还是他马进宝的天下!
………………
永历五年九月二十一。分别前往各地的执行军事任务的清军早已出发,就连本地驻防的宁波绿营兵也大多南下协防,反倒是一队来自于重建的提标左营的人马进驻宁波府城鄞县,以为定海提标营主力的侧翼。
鄞县的西门名为望京门,取的是遥望京城不忘皇恩之意。望京门乃是一座水门,西塘河穿门而过进入鄞县县城。乃是鄞县重要的水道之一。
清军南下之前,河上码头林立,两岸商贸繁华,舟舸云集,水利设施完备。引用《飘海录》中的一段话:
“自府城至此十余里间,江之两岸,市肆、舸舰坌集如云。过此后,松篁橙桔夹岸成林。又过茶亭、景安铺、继锦乡、俞氏贞节门,至西镇桥,桥高大。所过又有二大桥,至西坝厅。坝之两岸筑堤,以石断流为堰,使与外江不得相通,两旁设机械,以竹绹为缆,挽舟而过。”分明就是一副江南水乡在太平年代的风情画卷。
可是眼下,曾经穿梭如织的船舶早已只剩下三三两两,商铺凋零破败,就连水利设施也年久失修,再不复当年的那份繁华。
城门外远处泊在岸边的一艘乌篷船里,陆宇火鼎【注1】攥着拳头,指甲已经嵌入了皮肉之中,目呲欲裂的遥望着远处的城门。而他的目光延伸开来直至终点,却是一颗束着发的首级挂在了城门的之上。
凝视了那颗人头片刻,陆宇火鼎又观察了一番城头清军的动向,便退入了乌篷的阴影之中。片刻之后,一个带着斗笠,打扮颇有些像是渔夫的汉子提着一个早已空空如也的竹篓自远处走来,行至岸边,毫不犹豫的踏上了渔船,将竹篓扔在一旁,也潜入到阴影中去。
“如何?”
“陆观察,这两日城头的那些鞑子巡视比之先前也大有不及,大抵是时日长了,开始松懈了的缘故。”
“如此就好。”
陆宇火鼎曾在鲁监国朝有观察副使的官衔,而与他说话的那个渔夫,叫做江汉,乃是钱肃乐的一个部将。清军南下时陆宇火鼎与六狂生的其他五人邀请因病归家的刑部员外郎钱肃乐一同起兵反清,那时就与此人相识。
二人此番在此,为的不是其他,正是刚刚陆宇火鼎注视过的那颗首级。这颗首级挂在这里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期间陆宇火鼎几次想要将其从城头弄下来,可是清军看守得实在太过严格,远不是像历次悬尸或是悬首时那般,以至于始终未能成行。
陆宇火鼎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可正式这个原因,直接导致了他到现在还无法得手。只能看着首级日夜挂在鄞县西城门上,饱受着风吹雨打,使忠臣义士不能安息于地下,也使得他的内心饱受折磨。
商议了片刻,那江汉便从乌篷中走出,撑起摇橹准备向远处划去。借着乌篷的小窗,陆宇火鼎再次凝视城门处挂着的那颗首级,似乎是在许下什么誓言一般。可是当他收回视线准备关上小窗之时,却看到河对岸的一个身影正向着那首级磕头行礼。
那颗首级的主人曾在浙东为方圆数百里的百姓撑起一片乱世之中的净土,可谓活民无算。这些日子以来陆宇火鼎也很是看到过几次如这般在远处遥遥拜祭之人,只是此番看到的这个身影却颇有些眼熟。(未完待续。)
PS: 【注1】:陆宇火鼎,火和鼎是一个字,火字旁一个鼎字,这个字实在打不出来,有记载此人的史书中也都是这样书写的,故文中只得如此。(这段话不算字数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