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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三天(中)(1 / 1)

“王师全军覆没,王经略身死殉国,王副宪染病在床,不能理事。经略遗命授以本将全权节制大兰山王师之权,本将决定率众投降大清,以保全此间生民性命,待清军退去,再行反正,是为曲线救国。诸君可有要说的吗?本将洗耳恭听。”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此刻中军大厅的大门早已被胡二和张俊关闭,陈文的两侧和大门的内侧都站有南塘营的士兵。一众文官在中军大厅的大堂里面对着扬言要降清的陈文,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立刻炸了锅。

陈文坐在王翊平日的正座上,小口的抿着刚沏的茶水,透过升腾的雾气扫视着众人的反应。一眼望去,大声谴责者有之,小声嘀咕者有之,神色复杂者有之,不时往大门处偷瞄者亦有之。

扫视过后,陈文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敲击了一下桌子,似乎是在示意肃静之意。

“诸君可考虑好啦?”

就在这时,只见孙钰厉声喝道:“陈文,亏得经略和副宪如此信任你,想不到你竟是这等狼子野心之辈,今天本官就跟你拼了!”

说着,孙钰就要冲上来,可是却立刻被周围的几个文官拉住,只见那几人目露愤恨的看着陈文,可是大概又忌惮屋子中的那些已经白刃在手的士兵,只得死命拉住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孙钰,防止给陈文大肆杀戮的理由。

陈文知道,孙钰并非是如此冲动之人,只不过但凡是清官,几乎都是极度自信之人,他们将清廉视为不可动摇的信仰,所以才能在肮脏的官场中坚守着这份操守。此间陈文扬言要降清,其中最受刺激的便是孙钰,因为陈文便是他竭尽全力才留下来的,眼下的情形却使得他的自信也开始为之动摇,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还没有人起身附和吗?

突然,陈文猛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西幻里面释放禁咒的大魔法师们好像在念咒语的同时都应该有些肢体动作来着。

想到这里,陈文立刻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孙钰面前,孙钰周围的几个还在拉着他的文官已经有些惧意了,他们已经不只是拉住孙钰而已,更是开始向后退却。

就在这时,只见陈文满眼轻蔑的看了眼孙钰,随即便是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之上,直接将他踹倒在地,连带着那几个文官也是跟着一个啷呛,却唯有孙钰还在骂不绝口。

“将孙钰,还有这几个不识时务的拉下去,绑啦!”

闻言,守在门口的几个士兵轰然应是后,便过来试图将被陈文点到名字的几个人拖出去。面对如狼似虎的士兵,那几个文官看着陈文的目光也带有了一丝犹豫或是乞求之意,倒是孙钰却不再唾口大骂,自顾自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一番官服昂首走了出去,只是看向陈文的目光却是无比的愤恨和失望。

“君子死而冠不免!诸君,休要让这狗贼看笑话,我孙钰就算是死了,在天上也要看着陈文你这狗贼是如何下场?!”

听到这话,那几个文官也不再准备求饶,跟随着孙钰大步走了出去,反倒是陈文的士兵却似乎成了跟班的样子。

几个明显有意反对的被拉走后,陈文环顾四周,剩下的文官人数还有一大半。这些人八成是看到就连平日交好的孙钰也被陈文拖出去斩首,此刻他们也只有畏畏缩缩的躲闪着陈文的视线。

见人数还是太多,陈文很是威逼利诱了一番,却始终没有人站出来挑头为降清之事张目。眼见于此,他也不打算继续拖延下去,便带着这些人出了大门。

此刻孙钰等人的官帽早已被摘下,就连人也被捆绑起来,而每人的身后都有一个南塘营的士兵提刀客串刀斧手。

众人亦步亦趋的跟着陈文走了出来,只是看到平日的同僚此刻显然是要被用来杀鸡儆猴,哪怕是平日里和孙钰不睦的那几个文官也颇为心酸。

这大兰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形势比人强,此时王翊已死,王江显然也被这个武将所囚禁,人家手握重兵,他们自己和家人们的生杀予夺皆在人手,又如何敢像孙钰他们那样。

待众人站定,陈文再度拿出了曲线救国的理论,掰开了揉碎了的解释一番,见还是没有人出言附和,他便立刻宣读命令。

“四明湖一战,王师败绩,全军覆没。经略义不辱身,以身殉国;副宪闻讯伤心过度,现已病倒在床,不能理事;经略留有遗命,以本将全权处理大兰山军务……”

就在所有人等待着陈文说出降清的事情的时候,陈文却转而走向孙钰。

“呸!”

一口唾沫吐在了陈文的脸上,他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擦了下去,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捆绑孙钰的绳索解了下来,随后更是在所有文官或是目瞪口呆、或是庆幸不已的目光下将捆绑其他人的绳索一次解开。

“军溃之时,经略留下遗命,令本将掩护四明山百姓撤退,以防被鞑子屠戮。只是此时鞑子势大,又兼人心难测,本将只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间副宪已经病倒在床,还望诸君能够不计前嫌,助本将一臂之力,引领百姓撤离此地,也好完成经略之遗愿。”说罢,陈文便对着这群表现得颇为正直的文官一鞠到底。

或许是事情变化得太快,受了陈文一礼的文官大多只是应激的回礼,显然是还没有从这360度的大转弯中反应过来。

“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此乃天性使然。本将以曲线救国之名蛊惑、蒙骗,诸君依旧不为所动,显然也都是不愿降虏之人……”

抗战时期,汪精卫等人假借曲线救国为名,行卖国求荣之实,着实招揽了一批在国民党政权中的不得意者、畏惧于日军兵锋的胆小鬼、或是有心靠着投敌卖国升官发财的狗汉奸。仔细想来,这种论调其实也不过是那些人的遮羞布而已,就像那时汪伪高官流行到日本妓院**,不也号称是给那些被日军蹂躏的中国妇女报仇吗?

此间陈文拿出了这个论调,为的不过是将大兰山内部的不坚定者挑拣出来。可是即便他多番威逼利诱,大兰山的文官们哪怕畏惧于他平日的作风和统辖的武力,却始终不肯出言符合,就连褚素先这等贪官也不例外,更有孙钰等人的慷慨赴死,着实让他振奋不已。

“也希望各位不要为私怨坏了国事,本将在此谢过。”说罢,陈文对着另外那群始终虽然表现得不及孙钰等人激烈,却也勉强算是能够坚持底线的文官行礼。

此刻,当场的文官之中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也明白了陈文的用意。说好听是试探人心,是不好听就是准备杀人立威。几乎每个人都在庆幸自己的选择,倒是那些后出来的很有些人却显得颇为羞愧或是后悔。

“下官贪生怕死,当不得将军这一礼,此间必当全力协助将军完成经略遗愿,以求洗刷今日犹豫之耻。”

一个年轻的文官立刻羞愧的跪倒在地,向陈文和孙钰等人拜了几拜,而他身后的众人眼见于此也都赶忙拜倒,口称有罪。

陈文并不打算为难他们,清军围剿大兰山迫在眉睫,他却只有不到六百兵以供驱使,而他要面对的却需要掩护这整个八百里四明山地区的百姓撤离的任务。

即便其他地方他还可以只是以通知的形式促使其自觉逃离,但是这大兰山左近的军属、百姓却肯定是需要他亲自掩护撤退的,如此艰巨的任务他势必需要大兰山明军其他官员的全力配合,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杀人立威的计划虽然没有完成,但是补救的措施还算得当,早先势不两立者肯定会全力配合他完成王翊的遗命,而其他人也会因为羞愧而更加尽心的帮助他完成任务,也好落个知耻而后勇的评价。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嫉恨他,陈文也顾不得了。虽然他并不清楚王江对于他的那个“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评价,但是自问“为国无暇谋身”他还是做得到的。因为和这个时代天子即是国家的理念不同,陈文在现代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民族、文明的认同才是国家!

“副宪痊愈之前,由本将代行经略之权。大兰山五司各官听令,从即刻起,将所需携带的文案、库存、工具等物全部装车,其余无法携带的也要将明细列出,本将会派出人手在我部出发之后将其焚毁,绝不容许资敌。”

“褚主事,汝须得前往住宅区严令官员家属整装出发。告诉他们,本将说了,两个时辰内不出发者,全部以叛国降清论处,斩首示众!”

“下官遵命!”

“孙主事,整理库务司各部门的储备,装车起运,扎营地点:大兰镇南的军营。”

“下官遵命!”

“……”

“各部门午饭前必须出发,在山下的镇子用午饭,不得有误!”

“下官等谨遵将军号令!”

接到命令,这些文官在王翊死后仿佛再度找到了主心骨,在行礼之后,纷纷返回各自的部门去按照命令收拾家当。所幸的是这十几天在陈文的那个“胜则携带家当杀出四明山,败则不留下任何财务资敌”的建议下,王江严令营造司制造了很多牛、马、驴、骡甚至是独轮车。这个曾经被大兰山五司官员、小吏、工匠、民夫视为平白增加劳动量的行为也印证了它的先见之明。

此外,虽然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得下山,但是很多东西在前天晚上陈文发现绍兴绿营不见踪影之后,便已经装车了,此间只需要将剩下的进行装车并清点明细即可,时间即便并不充裕,可也应该够用了。

“孙主事请留步。”

看着孙钰满脸的冰寒,陈文只得叹了口气。“并非小弟信不过孙兄人品,只是一来情势紧迫,二来孙兄平日做事直截了当,并非善于作伪之人。在下实在是迫不得已才连孙兄一起蒙蔽,还望见谅。”

小鲜肉儿,亏你还是金华人,平常那演技去横店演个路人甲都没人要,我怎么敢把这场大戏的男二号剧本交给你呢,本色出演才比较适合你。

显然孙钰暂且还是无法原谅陈文,那张冰块儿脸上的寒气依旧没有消散的意思。“陈游击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用不着为此道歉。”说罢,这面瘫的明朝小鲜肉儿转身就走,丝毫不为陈文的道歉所动。

日久见人心吧。

陈文叹了口气,便开始安排军务。顾守礼和齐秀峰的任务和其他文官一样,指使役夫搬运军资装车,清点无法带走的物资、设施,最后还要在其他各部门完成后进行对无法携带的物资进行复查。把孙钰刨除在外,毕竟比起剩下的那些文官,陈文还是更加信任自己营中的主簿和军需官。

然后是尹钺,派出一部分士兵护送早已住到老营的军属,无论是南塘营的,还是老营官员的家属,全部先行护送到大兰镇南的军营,此外还要监督各部门起运,并分兵护送。

最后,也是最先出发的便是李瑞鑫,他的任务有两条,第一是派出得力哨骑截杀清军的探马,第二则是再度确认先前陈文交给他的秘密任务中所探查的南下新昌的道路是否安全。

除此之外,陈文也以着全权代理大兰山军务的名义,写信给四明山各部明军,要求他们带领百姓撤离。当然,命令毛明山和吴奎明指挥南线明军撤离,以及告知冯京第王升叛变的消息,并示意他换个地方隐藏的建议也会由听命于褚九如的那些信使一同带到。

结束了这些命令,陈文便下山了,比起大兰山老营山下的镇子还有左近的村子才是这项任务最大的难点。

离开了中军大厅,褚素先便忙着按照陈文的指令指使着小吏和役夫将银库需要携带的东西全部登记造册、装车起运,由于布匹库房也归银库兼管,这些事情也需要他去监督执行,所以分外的忙碌。

当然,他也只是比武库的官员轻松些,谁让王翊为了这次大战将大兰山的武库掏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已经所剩无几了,就连陈文所部普通士兵的甲胄也被带走了不少,这使得武库更没什么可搬运的了。

监督这小吏和役夫搬运物资,褚素先却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冒冷汗。听闻明军惨败的消息,褚素先的震惊无以复加,这次王翊带走了很多银两、布匹作为奖励,按他来看有如此丰厚的奖赏应该不至于会败吧。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这样,尤其是王升倒戈的事情,实在超乎了他的预料。此前他和王升密谋暗算陈文时,王升也只是表示不让陈文立功以报那一箭之仇,谁想到这后面居然还有如许多的算计。

此后,陈文扬言要降清,虽然他褚素先并不知道那是陈文的诡计,可还是吓了一跳,陈文平日的表现不提,此人和孙钰的关系也一向被褚素先视为龙阳之好一类,孙钰被踹倒在地后便被带出去斩首,这使得他颇有些信了陈文的表演。

毕竟这是乱世,人心难测,谁知道谁心里想了些什么?或许此前表现得正气凛然的,背地里却心怀鬼胎,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不过,褚素先很清楚他和陈文的关系,所以怎么敢去做出头鸟,于是乎他也只得缩在人群之中,心存恐惧的看着陈文的卖力表演。而此后的剧情反转,却又把他吓了一跳,只是惊诧之余,他也很是庆幸于自己没有去做出头鸟,就凭着他和陈文的关系,第一个被砍头的就肯定是他,不作第二人想。

此间银库的物资已经完成了装箱,只差装车就可以起运了。褚素先在工作完成了一个阶段后,心中再度又被恐惧所充斥。

他和陈文的关系且不说,此前与王升的密谋既然王升可以隐瞒掉最关键的部分,谁知道此事会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以至于此刻的褚素先看着周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可能是受命来抓他的人,即便不是也可能会是告密者。

再加上此间离开了大兰山,王江告病的情况下,一路上全部由陈文负责,天知道此人会不会随便栽赃个罪名将他褚素先处死。这样的想法不断的折磨着他,使得他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人不可能始终生活在恐惧之中,要不一举击碎恐惧的来源,要不逃离,要不就强迫自己相信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为了他好,甚至没有了这些恐惧他便无法生存,也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褚素先的行止并没有被困在一个无法离开的境地,也无法击碎那个恐惧的来源,所以他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剩下的选项。

午饭时分,陈文正在动员镇子的居民和大兰山明军的机关、军属一同撤离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一条消息。

褚素先和几个银库的小吏、库丁并没有按计划赶到镇外的军营,而连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几辆满载的银两的大车,而那些银两却超过了整个大兰山银库所剩无几的银钱的四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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