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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与大师对话(1 / 1)

这几位是真大师,不是畅销书大师。

沈哲面带矜持:“韩老师,那首诗您也看到了?”

“你不知道香山是什么地方吧?”老先生面带微笑,说道:“那里是他们的老窝,你能逃得掉?”

韩启功哈哈大笑:“先生说的不错,沈哲啊,你去香山到此一游,那是自投罗网!”

落座后,沈哲不好意思笑笑:“是我胡闹了。”

游览风景胜地,找个地方刻上到此一游,很多人的趣味,只不过他刻的是一首诗。

“发现一首好诗,就饶过你了。”韩启功笑呵呵的,话音一转,“但是你得把那首诗先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沈哲怔了一下。

“《香山》就不说了,当面说过了,你刻在石头后面那首非常霸气的诗是怎么回事?”韩启功敛起笑容。

沈哲恍然,原来是要求解释太祖的诗。

太祖的诗词是帝王诗,霸气那是必须的,何况此诗创作于革命胜利前夕。

旋即有些挠头,当时在双清别墅前,想起太祖曾在此地指挥渡江战役,忍不住手痒,补上这首诗。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但被人发现,在这种场合询问,真需要说出个二五六来。

华夏没有太祖之人,自然没有渡江战役,百万雄师过大江的说法就纯属杜撰了。

怎么说呢?

看他低头不吭声,归景林笑道:“是胡乱写的吧?”

韩启功瞪着眼睛,不满道:“写诗这种事,心中有感而发,你胡乱写一首我看看?”

四位大师级人物都看着沈哲,看他是怎么个说法。

被归景林一打岔,沈哲倒忽然冒出个主意,摸摸脑袋说道:“这首诗的名字可以叫《七律·蚂蚁行军》……”

韩启功身子一晃,不可置信道:“沈哲,你真是胡写的?”

当然不是胡写,只不过没法解释罢了,沈哲摇摇头,一口咬定:“的确是看到群蚁搬家,写出来的。”

老先生也好奇问:“这是怎么一个说法?”

“各位老师肯定知道,年轻人都有指挥大军、两军对垒的梦想……”看他们都点头赞同,沈哲组织一下语言,继续说道:“那天游香山,在双清别墅看到成群的蚂蚁搬家,井然有序,和一支军队行军相似。像韩老师说的心有所感吧,后来刻在石头上,确实违反了公园规定……”

“谁管你违不违反规定,你能写诗,写到管理处大门都没关系。”韩启功晃晃脑袋。

“那我问你,钟山风雨什么意思?”

沈哲道:“钟山是紫金山,位于古时建业,东吴大帝建都之处,风雨指赤壁之战。”

“东吴大帝?”

“赤壁之战?”

四位老人面面相觑,老先生想了想,说道:“汉末诸侯混战,东吴大帝指的是孙策或孙权吧?”

沈哲忽然想起,对华夏人说三国,没研究过的还真听不懂,幸好老先生读书多,连忙补充道:“汉末诸侯混战时,诸葛亮联吴抗曹,路经林陵,见紫金山地势险峻,虎踞江边,对孙权说‘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土之宅也’。赤壁大战后,孙权迁都于此,改林陵为建业,后来成为六朝古都……”

“是有这么回事。”老先生回想一会,“赤壁之战是历史上第一次长江流域大战。”

几个老人用奇怪的目光看沈哲,韩启功道:“你想的够远的,看到群蚁搬家,能想到千年前一场大战?”

“为什么不会想到垓下之战或长平之战,比赤壁之战有名吧?”归景林道。

那是因为你们没看过三国演义,看过的没人不知道。

沈哲摸摸头,有些尴尬。

别管是不是真的,能圆过去就好。

童百龄倒是很赞同,说道:“没有想象力,谈何诗歌创作?”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应该是源自楚汉争鼎,这就不用问你了,总算有点像年轻人的样子,看你现在装模作样的!”韩启功皱眉道。

沈哲暗暗叹气,朝气蓬勃了,那才是装模作样。

装了十几年,不装了。

归景林一拍大腿,笑道:“哈哈,通过群蚁行军,回溯历史战争场面,也算是个典故!”

“……怎么我感觉不对味?”韩启功低声道。

“前面的就不要说了,最后两句已经很不错,透着哲学意味。”童百龄微笑道。

韩启功想了一会,无奈道:“算你能自圆其说。”

其实“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也不是太祖原创,而是引用自唐代诗人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这句成了流传千古的名句。

“唉,难怪前段时间在历史界闹出风波,汉末乱世典故张口就来,看样子读书是不少。”

“读书少能写出好文章?”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古今文体都能写,还都不错,算什么?”

“算怪胎,不用管那么多,有好文就行!”

七嘴八舌的对沈哲进行品评,老先生看样子对他也很满意。

沈哲心里抹把汗,对太祖说声抱歉,这么一糊弄,整首诗又变了个味道。

……

讨论了一会,屋内安静下来。

知道找自己来这儿,肯定不是为了一首诗,沈哲耐心等待他们发问。

这是韩启功的要求,其他人都看着他。

“沈哲啊,我看你写的伤仲永,内容思想先不说,文字上,古文功底可不低,你对文言没落怎么看?”

原来是这事,沈哲心里有了底,他了解过不少。

当代所谓的“古文运动”,眼前这位韩启功貌似就是发起人之一,平时从书刊杂志上也见过他不少论点。不过沈哲并不看好,虽然文言自有其美,对比两个时空,只把这群人看成古文爱好者。

有一条万金油似的理由“不能适应时代发展需要”。

和另一种通行全球的语言相比,文言每个词都有厚重的历史积淀,而英文词性相对固定,彼此翻译困难。

东西方交流日益频繁,怎么担当重任?

现代白话文体以明清白话为基础,引进大量西方词汇,达到一对一的关系,才提供了交流基础。

这是古典华夏对近代西方世界的一种妥协。

另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沈哲佯作诧异:“韩老师,文言没落从何说起,好像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韩启功愣住,马上皱眉道:“现在还有多少人用文言交流的?”

那是你没见过另一个时空的情况,沈哲心底说道。

有一大批喝了几口洋墨水的文人,借某次思想运动的掩护,大肆攻击古文体。如果说西学东渐是历史必然,语言改革也势在必行,那么作为民族文人,应该有担当维护本国语言文字的觉悟。而事实上恰恰相反,他们反倒成了文化闯将,枪口对准了自己,态度极其激烈。

其中的代表胡适同学,还写了《白话文学史》,为这个团体造势。

只可惜写完上卷,然后太监了,他的另一部《中国哲学史大纲》也是写完上卷,随即太监。

所以胡适被当时的语言文字学家黄侃,调侃为“著作监”。

总是“绝后”,文史留名。

比起鲁迅的《中国史略》差远了。

因为他写不下去,宋元以后,白话在文学中的地位已经非常主流了,清末时就更不用说了。

卡文一点不稀奇。

既然已经在发展,还要你造个毛的势。

根据后来有人研究,白话发展经过两个阶段——白话、欧化的白话。

即使欧化的白话,在新文化运动前也早已出现。

但那帮文化闯将是不承认的,恶意猜测,是怕影响他们“一切自我开始”的良好感觉。

事实上,书面语言白话是势所必然,小胳膊小腿起的推动作用有限。

牵涉到另一条罪名,口语和书面语的“言文一致”,殊不知这本身就是错误的。就算书面语改成白话,和口语依然不是一回事,谁天天讲话跟写文章似的?

回头看看,古时除了有书面交流需求的读书人、官员,老农说话难道不是白话?

两种白话区别在于词的意象。

比如李白《静夜思》就带有白话的感觉。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胡适创作了中国第一首白话诗——《两只蝴蝶》,发表在《新青年》,就是由欧化的白话写成。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他的本意是提倡白话文写诗,实际上全欧化的白话写诗惨不忍睹,不得不结合古白话。

《再别康桥》中,笙箫、夏虫等意象词汇,简洁、隽永等,都是古白话的特征。

从两首诗也可以看出,中国自身的白话依然无法适应世界交流需要,人间正道是沧桑,欧化的白话出现可能真是历史必然。只不过那场文化运动太过激烈,把自己弄残废了,文言差不多成了文物之类的玩意。

当然,也不是胡适一个人的问题,他只是站在北大讲台一呼百应的代表。

这个华夏的白话发展就比较缓和,大变革时期短得多。

沈哲对比两个时空,和眼前这几个人不同,感觉文言并不算没落。

在国文课本中占了很大比例,使用文言的还有不少人,没有完全脱离所有人的生活。

……

“韩老师,我是学文学的,就拿古今文学来举例说明?”沈哲道。

“说说看。”

“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

沈哲一口气说了五句,引用的是王国维的《人间词话》。

“这几句听着有意思,我们历史上的文学发展确实是这个规律,继续往下说!”韩启功眼睛一亮。

归景林他们也颇感兴趣的盯着他。

沈哲点点头,说道:“一种文体流传的时间长了,作品数量自然变多,慢慢形成俗套。这时候,很难有人能写出新意,只好舍弃这种体裁,去创造新的体裁,除旧迎新……”

老先生忽然皱眉道:“你是说今不如古?”

沈哲暗暗笑笑,这正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整个文学来说,当然不是,而单独一种体裁,今不如古。”

“比如?”

“比如诗歌,现在的人就很难写出古人的水平?”

“你那几首怎么解释?”童百龄忽然问。

沈哲顿了一下,旋即微微摇头:“可能是我从小就读过不少古文的原因?”

“嗯,算你有道理。”

“举文学的例子,就是想说文言其实也一样,最初也不过是先秦口语。因为交通不便,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古人以此为标准,定下一种书面语言,供读书人‘笔谈’。如今,不再需要了,自然被抛弃。”

归景林哈哈笑道:“这么说,你也是白话文的拥护者?”

韩启功拿眼睛直瞪沈哲。

本来因为沈哲写过很出色的文言和古诗,才对他产生兴趣的,没想到一番话听下来,似乎不是一路人?

沈哲话音一转:“但我认为文言应该承担另一项任务。”

“说下去。”几为大师都催促。

韩启功道:“发现你这个小年轻很有想法啊。”

沈哲笑笑,没搭理这话茬,这些说法除了彼时空国学大师外,还有很多是从网上看来的。

“开始的时候,韩老师说文言没落,我不这么认为。从人数上看,不往远的说,就说最近的封建王朝满清,现在懂得文言的也比当时多不少,是吗?”

“这倒是真的,国民教育半个世纪,读完高中的学生基本都能看懂。”老先生道。

韩启功不屑道:“哪有什么用,没多少人使用。”

“韩老师,古时的文言也只是书面使用吧?”沈哲摇摇头,停顿了一下,说道:“占据人口极少数的读书人,平常说话之乎者也一番,也被认为是书呆子,康熙批折子都用‘知道了’打发,情况差不多嘛。”

韩启功若有所思,过了一会,皱眉道:“这么说,你反倒认为文言复兴了?”

沈哲笑了,摇头道:“当然不是,但如果说没落,太悲观了。”

“那另一项任务是怎么个说法?”

沈哲先打预防针:“各位老师,这都是我的个人看法,平时胡乱琢磨的……”

几人都哑然失笑,老先生笑骂道:“你说你的,对不对,他们自然会判断,不用这么小心。”

沈哲不好意思摸摸头,说道:“文言在历史两千年里,除了提供书面交流渠道外,还承担着传承我们本土文化的任务。是相对固定的一种文体,如果没有这种文体,可能华夏文化早就被割裂的不成样子了,别说先秦时期,估计唐宋文人的著作我们都看着费劲,因为口语在不停变化。”

韩启功点点头:“这些早有公论……”

他忽然愣住,思索一会,道:“你是说……”

沈哲笑道:“韩老师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就是承担传承文化的作用。”

“我们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等,都来自与传承下来的文化,大部分载体就是以文言的形式。因为它的固定性和丰富性,所以一个高中毕业生能基本看懂2000年前的典籍,不会认为是鸟语。而以英语为母语的人,1000年的古英语,基本上傻眼。”

“白话文承担不了这个任务,变化太快,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流行词,如今很多人已经不知道了。”

“华夏虽然是多民族国家,能聚成一个整体,就是因为认同这个共同的传承文化。”

“如果自身文化都不认同,即使拿着华夏国籍,也不能算华夏人……”

“反之,不在国内生活,也是同胞。”

“会不会使用文言创作,我感觉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学习文言,至少要能大致明白,是非常必须的。”

沈哲咳嗽一声,润润嗓子。

“各位老师,这就是我的一些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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