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一声凤鸣。
苏长安很确信,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声音。
他心头一动,在诸人还未回过神来之际,便转身朝着帐外狂奔而去。
帐外的士卒乱成一团,他们三五成群拿着手中的刀戟直直的看着上空,他们脸上的神情极为惶恐,仿若见到了末日一般的场景。
苏长安抬头,在那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浮出一抹笑意。
“师娘。”他对着天空这般唤道。
“嘤!”回应他的是一声高亢的长鸣。
大帐中的诸人也在这时走出了营帐,待他们看清那天上的情景,脸上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鸟。
她浑身染着火焰,就连她那碧净的眸子中也是汹汹的灵炎,仿若要将这世间的污浊尽数燃尽。
那是凤凰!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于是一声声惊呼在人群中传开。
来自妖族的凤凰。
在此刻的西凉出现,这让本就一直紧绷着心弦的众多士卒更是不安。
但就在此时,那只凤凰忽的振翅,她的身子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速下落,而随着这种下落,她的身子开始了某种变化。
她开始缩,她周身的羽毛收敛,翅膀变成了白藕一般的手臂,利爪化成碧玉一般的赤足。
待她落地之时,她已完全化为了人形。
那是一位漂亮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红色宫装,长裙水袖,衣带飘零,如赤色火焰,赤足之上系有一枚铃铛,落地之时叮叮作响。
苏长安看着她,她亦看着苏长安。
她的嘴角含笑,眼角弯起,状如月牙。
“臭子。”她这般道,看似责怪,实则满是宠溺。
“师娘。”苏长安脸色一喜,他大步走上前去,唤道。
这来者真是妖族圣女,曾经的荧惑星殒,梧桐。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娘?”谁知面对苏长安的热情,梧桐的脸色却是一寒,颇为不悦的瞟了苏长安一眼。那模样倒不似作假,好像真的在为某些事情记恨苏长安一般。
这不禁让苏长安一愣,他暗暗想到自己与梧桐许久未见,自问也未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为何梧桐会在见面之时便对着他一阵臭脸。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北通玄一众走了上来。
“师弟北通玄,见过梧桐师姐。”北通玄拱手道,虽然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从容,但他微微颤动的眸子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异样。
而后花非昨与郭雀也纷纷上前行礼,唯独罗玉儿似乎对于梧桐尚有不满,只是冷哼一声,站在一旁。
红玉作为北通玄的副将,心思缜密,何况梧桐这个名字照在十多年前,摇光死后便传遍大江南北,她很快便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但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恩怨情仇,她一个外人自然难以知晓。只是她观北通玄诸人未有对着来者表现出太多的敌意,在微微一愣之后,便示意手下的将领遣散安抚众多士卒,自己也退到了一边。
“诸位,长安一别,数年未见。”梧桐朝着在场诸人拱手,嘴角虽有笑意,但语气里却难免多了了些感叹。
“是啊,一别经年,当时我们还是孩童,如今...”或许是故人相见,就连一向冷峻的北通玄此时,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还未谢过当日在长安师姐相救之恩。”花非昨也在此刻朝着梧桐拱手。
但还不待梧桐回应,一旁的罗玉儿又是一声冷哼,颇为不满的道:“哼,有何好谢?保不齐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
显然对于当年之事,罗玉儿依旧有些耿耿于怀。
“不知师姐此次前来西凉有何要事?”似乎是感觉到场上的气氛有些不对,一旁的花非昨赶忙再次接过话茬,问道。
“西凉蒙难,我梧桐作为摇光一脉的传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梧桐倒也大气,对于罗玉儿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冲着花非昨笑道。
但罗玉儿却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被敷衍的主,她见花非昨与梧桐一唱一和,有意避开自己的话,她心头本就沉寂不郁更是化作怒火涌上心头,她道:“你一个妖族,算什么摇光传人?”
这倒是实话,天岚传至八代,自始至终都未有传于外族的先例。
“可她确实是摇光一脉的传人。”可就在这时,一旁始终未有做声的天玑郭雀却忽然道。
“哼。”罗玉儿闻言又是一声冷哼,几乎想也不想的道:“她是摇光传人,听雨和长安是...”
这话才道一半,她便再也不下去了。
她记起了长安那一夜,苏长安接着神血之力登星殒之时,他的命星是破军...
破军...
不仅是她,苏长安也在此刻愣住了。
他从未去细想过这个问题,或者在内心下意识的避开这个问题。
他的命星不是摇光。
是破军!
是凶星!
为什么?那分明是莫听雨传给他的东西。
他是破军,徐让是贪狼,他们都是凶星。那他们与天岚院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而为什么莫听雨竟然没有得到摇光的传承?
这场天岚院祖辈们的算计中,难道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苏长安的心在那一刻不可避免的变得迷茫。
也似乎是察觉到了苏长安的异样,罗玉儿的脸色愈发难看,她不满的看了身旁的郭雀一眼,问道:“是你叫她来的吗?”
之前,梧桐尚未出现之时,郭雀便一脸笃定的过,“她在路上。”
所以,罗玉儿有这样的怀疑倒也并不奇怪。
“不是。”郭雀却摇了摇头。
“除了你还会是谁?”罗玉儿显然并不相信郭雀所言,在她看来诸人之中唯有这忽然出现,神秘莫测的天玑传人才有可能干出此事。
但似乎是为了打消她这样的疑虑,又是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是我通知的梧桐。”
那声音如此道,声线低沉、阴冷,宛如自九幽之下,黄泉之上传来,不带有哪怕半感**彩。
诸人心头一震,皆在那时循声望去。
却见不远处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他穿着一袭墨色长袍,容貌俊俏,却又冰冷如北地隆冬的积雪。
而他的有长发亦是随意披着,已至腰间,且尽数被染成了雪色,就如他脸上的神情一般,同样的冰冷。
他的背上,负着两柄长枪,被斜插在背后,一柄白净如玉,一柄鲜红如血。
此刻,他缓步走来,那些士卒对于他的出现自然是诧异得很,下意识的便将之团团围住,但此人对于眼前这番情形却是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的上前。或许是他周身所散发出的气势太过骇人,以至于那些士卒纷纷随着他移动,却没有一个敢真的上前阻止。
待到诸人看清这来者的容貌,皆是脸露震惊之色,相比于之前梧桐的出现,仿佛这个人的来到更显得不可思议一些一般。
就连苏长安也在这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位正在缓缓走来的男子,眉宇间渐渐浮出了一股浓重的煞气。
“徐让!你还敢来!”
但还不待苏长安有所动作,一旁本还在与梧桐冷嘲热讽的罗玉儿却是暴喝一声,只听一声剑鸣如旱地拔牛冲天而起,罗玉儿的周身便浮出无数把闪着寒芒的利剑,下一刻那成群的长剑便化作一条剑龙呼啸而去,而她的身子也在此刻乘着剑龙,带着凌冽得犹如实质的杀机,直直扑向徐让的面门。
“你给我死来!”她这般喝到,俏丽的容貌因为心头难以遏制的杀意而变得有些扭曲。
侯如意是整个天岚院最的师弟,她向来将之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
徐让,杀了他,当着她的面杀了他,她将那一幕紧紧的记在心中,不曾忘记。如今徐让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她的眼前,这让她掩藏在心底的怒火在那一刻如潮水般奔涌而出。
所以,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要杀了他,她这么想着,亦这么做了。
但是她却忘了,徐让,是星殒。
于是,只听一声贪狼长啸。罗玉儿甚至没有看清徐让究竟有无出招,她唤出的剑龙便在那时如琉璃般破碎,她的身子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暴退而去,幸得一旁的花非昨眼疾手快,方才在她落地之前将她的身子稳稳接住。
“你来干什么?”北通玄将这样的情景看在眼中,眉头一皱,走上前去,与徐让对立而站。他沉声问道,语气中的不喜与厌恶自是毫不遮掩。
“蛮族有五位星殒,你们却只拦得下四位,你,我来干什么?”徐让斜着眼睛瞟了北通玄一眼,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我天岚即使再不济,也不需要一个手刃同门的叛徒帮助。”北通玄寒声道,那把已经化为完全形态的十方神剑便在此刻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周身的气势在那一刻开始奔涌而出,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亦有滚滚的杀机蹦现。
“天岚需不需要,我不知,但西凉苍生确实需要我的帮助。”徐让道,脸上的神情以及他话的语气依旧如一开始一般,从容不迫,不咸不淡。
一旁的郭雀却在此刻抬头望向远方的某一处。
那里立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袭青衣,脸上蒙着一层白纱,腰间系着一支碧绿的玉箫。
她的眸子如天山上的白雪,山涧的涌泉。无尘亦无垢。
他看着她,她亦看着这里。
郭雀在那时,又想起了他那日为西凉卜的一卦。
那卦象。
七星聚西凉,星殒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