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的道路处处泥泞不堪,好在有太阳出马,很快将水分蒸干,恢复着道路原有的模样。
轵城之中和城外的营寨中,早已忙碌开了。
一座座箭塔、角楼突兀地出现在其中,一捆捆的箭矢被安放到箭塔与角楼之中,似乎已经能够看到那万箭齐发的模样了;正面,数架床弩一字型排开,势要将敢于来犯之敌撕成碎片;后方抛石车已经秘密进场组装,无数的巨石等待着一声令下,就要给敌人来个骨断筋折。
还有最重要的粮秣,已经堆满了好几个粮仓,十万大军坚持个三四个月显然不成问题,但后方的运粮队伍,仍旧不知疲倦地向着轵城运送着粮草。
田单原想着要将轵城的百姓全部给迁移走,毕竟数十万大军的对轰,遭殃的还不是百姓。但却被轵城的百姓给拒绝了。
不是因为故土难离,而是真的想要跟赵军一起守城。
一位老者说了:“当年魏军无能,致使城池为秦军所屠;今又带秦兵来犯,可谓无耻也,愿虽我赵军共抗此贼,运送滚木礌石、为大军造饭,护理伤兵,皆无不可也,只愿与城池共存亡也!”
另一个汉子的话就更直白了:“此时离开,对不起死在秦军屠刀下的先人!”
田单是好说歹说,两边这才达成妥协——壮汉和壮妇留下给赵军帮忙,老人、稚童转移至后方。
临行前,老人还吩咐道:“滚木礌石不够,就拆了自己的祖屋和棺材,能多杀几个秦兵,便算是积下阴德。”
一时间,田单仿佛又回到了在即墨城中——军民齐心协力,共抗五国入侵之敌。
“有如此之民,何惧轵城不守,何愁大赵不兴焉!”田单在心中无限感慨着,要知道当年的即墨城可是齐国的腹心之城,百姓饱受齐国之恩惠,而眼前的轵城只不过刚刚归附赵国数年的边陲之城呐!
两相比较,赵国胜齐国多矣!
正在田单目送轵城老幼离开,心中无限感慨之际,从城南传来了哒哒的马蹄之声!
“该是赵启大军归来了!”田单看了看以至中天的烈日,心中暗暗想到,随即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城南。
虽然,田单对于赵启此行有着很大的把握,然而战场,是最容易出现意外的地方,任何一战在尘埃落定之前都有可能反复。
好在,远远观瞧大军的阵线丝毫没有慌乱,旌旗招展,应是得胜归来,只是不知此战能灭魏军多少战力。
很快,赵启起着高头大马便迫近了城门,见着田单正等在城门口,遂下令大军止步,自己也跳下马来,缰绳一甩,随即奔到田单面前。
“末将见过将军!”赵启双手一拱,对着田单单膝跪地道:“我军夤夜偷袭魏军军营,大破魏军主力!”
“哦?”田单心中虽然有所准备,但听到赵启大破魏军主力,还是不由得有些惊喜。随即双手扶起赵启,说道:“快快详细说来!”
“诺!”赵启又是一礼,随即简要地说道:“昨夜接敌之后,探马汇报乃魏军本阵,人数不下八万之众,本不欲冒险进攻,恐损兵折将致使河内有失。然末将远远观瞧魏军营寨,只见其中篝火通明,并载歌载舞,竟无一丝防备之心。”
“末将遂趁其不备,率军迂回至魏军营寨之侧后。然后,自西南而东北,沿途尽燃其帐,已而洞穿其寨,遂调转马头自东而西向,横截其寨,毁其粮秣重地,又穿寨而出,复西南而东北,烧杀一通后,扬长而去!”赵启兴奋地叙述着自己的攻击路线。
“彩!”田单也是被赵启说兴奋了,该有多大的胆子才能在敌军主力中完成“三进三出”的壮举,有该有多强的驾驭能力,才能在倍于自己的敌人中来去自如,还给予敌军巨大的杀伤
“敌军伤亡如何?”激动的田单没有忘记,给予敌军杀伤,拉近敌我兵力之间差距,才是此战的关键。
没有丝毫迟疑,赵启立即回答道:“以末将预估,魏军或是死于我军马蹄之下,或是相互砍杀、逃亡于惊惧之中,损失兵力当在半数,即或不到,也至少损兵三万余!”
“三万!就算三万!”田单在心中默默想着,他向来是愿意将情况往最不利自己的方向去设想,如此才能“发乎中而得乎上”。
“那么联军就只剩二十万左右了!只要自己能够用四万大军再换掉联军八万人马,从兵力上就能达到平衡了,那么战场的主动权就能倒向我军了!”田单在心中细细盘算着。
随即,田单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壮汉身上,看着眼前这个有勇有谋的赵启,田单心中对于防御轵城最后的一点担心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赵将军!汝擅驾驭骑兵,吾分三万归义军骑兵,并两万羽林卫,一万河内郡守卒和一万屯田兵与你,可能为我守住城外之营寨?”田单双眼盯着赵启缓缓问道。
赵启闻言一惊!
没办法,田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总共八万主力,给了自己五万,还是战力最强的羽林卫与仅次之的归义胡骑,也就是说城中只留下了三万长平军和两万屯田兵而已。
即便是后续的大军全部都增援给城内,可是上党郡的郡卒和屯田兵,战力能有多少?
要知道,如今可不是刚刚抵达轵城之时,那时候尚无敌情,城中自然要比城外舒服,但如今敌情已现,虽然被自己冲杀了一阵,或许会延后几日,但最多不过三五日,数十万大军便将兵临城下。
而到了那时候,轵城必然要承受数倍于营寨的攻击。
因为攻下了轵城才算打开河内郡的门户,灭了城外之寨并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可如今田单将军的布置却是大军外置,这令赵启很是迷惑。
但联想到在田单将军的大胆指挥下,自己刚刚取得了一个不算小的胜利,赵启倒也没有立即反驳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将军!如此大军固守营寨当然没有问题,然而,这七万大军一出,城中可就只有五万人马了啊!”
田单点点头,说道:“五万人马守此城当然捉襟见肘,然而,我已令上党地区大军增援,四万大军最迟后日午后便可开到。届时,一万郡兵和两万屯田兵入驻城中,另一万屯田兵也交给你。如此八万大军守城,八万大军守寨!如何?!”
赵启稍作沉吟,还是决定犯颜直谏,当即说道:“禀将军,轵城者,河内之门户也,联军必主攻轵城也,故将军应留有足够之兵力,至于外寨,末将只需五万大军,足矣!”
田单看着一脸认真的赵启,也不由地点点头,随即解释道:“我虽给你八万大军,然而在决战之前,可以展现在敌军之前的只有六万人马,另外两万胡骑,你要给本将藏住!”
不待赵启提问,田单继续说道:“诚如你所说,敌军攻击重点必在轵城,四面围城也属必然,如此一来,若是此骑兵放在城中,必不能起奇兵之效。若放在敌军意想不到之外寨,关键时候给敌军来一下”
话音落,赵启算是明白田单的打算了,这是要用六万主力和八万辅兵,硬抗联军二十万大军,然后用两万胡骑作为翻盘的筹码啊。
若是能够守住,此计自然精妙,可若是受不住,那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那么,仅凭这点兵力,能够守住吗?!
难!很难!即便加上那两万胡骑依旧很难,更何况少了两万主力,这可是四分之一的主力部队啊!
但看着田单一脸坚毅的表情,赵启知道,即便自己再怎么劝,也难以动摇田单将军的决心了。
随即双手抱拳对着田单说道:“末将谨遵将军之令,只是轵城不容有失,愿以五千郡兵及五千屯田兵增援城中。”
这是赵启能够想到的唯一能增加守城胜算的办法了。
田单微微沉吟,他自然明白赵启所担心的是什么,既然赵启已经让步,自己也不好一步不退,随即说道:“两郡之守卒,不宜分开使用,即令后日上党之援军全数开入城中可也!”
“诺!”赵启明白这是田单最后的决定,也便当即应诺道。
如此一来,轵城的防御便成了九万大军守城池,五万大军守外寨,两万胡骑做后备的格局,至于这样的布置是田单的托大,还是将给五国的联军带来灭顶之灾,就要在接下来的战场上见真章了。
而在田单重新布置轵城的时候,被赵启击溃的信陵君又一次地在收拢残兵的路上,或许能够每次战败之后,能够即行收拢住残兵也算是名将的必备技能吧——虽未屡战屡败,大抵如此。
这不,不过短短半日的时间,信陵君便已经将四散的魏军给收拢完毕,清查之后,信陵君心中虽然有些许沮丧,但却又有些欣喜与庆幸。
沮丧的是,赵军的战力果然不同凡响,即便是在主将阵亡的情况下,却依然敢于主动出击,甚至能够给予自己如此之大的杀伤!
庆幸的是,虽然自己的粮草被烧,军械被毁,大军也被赵军冲散,但自己的主力并没有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匆匆整备下来,自己仍有近乎五万大军在手。
而令信陵君欣喜的是,通过赵军如此的报复之举,可以看出两个情况:
其一,廉颇将军应该已经重伤不治,否则在明知自己已经倒向秦军的情况下,赵军该做的是退守防御,而不该冒险而前来夜袭。如此之举,只有一个可能,赵军需要一场胜利来为廉颇将军报仇,提振主将阵亡的士气。
其二,赵军并没有想要龟缩回野王城,乃至上党郡。更不会放弃河内郡!如此一来,自己这边拖住赵军主力的任务,应该问题不大。同时,赵军之所以敢于继续对峙,不难看出赵军如今恐怕并不知晓此战乃是五国攻赵,只以为是魏国倒戈。
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既然赵军不会跑,信陵君也随即放心下来,当即命令大军就地驻扎,作防御状,等候后续秦、楚、韩齐四国之联军的到来。
信陵君很清楚,只要等大军齐齐赶到,便能对对面的赵军形成合围,到时候便是赵军想撤也撤不了了。只要缓缓拖住,等河西的秦军主力占据河东,杀入上党
一切都将结束!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五国攻赵的情报早已被赵国侦知,而留在轵城的田单所属十余万大军,却是从未想过要撤离,甚至还想着要给联军们一个惊喜。
而被信陵君寄予厚望的河西秦军主力,也已经接到了信陵君和魏军营中秦锐士的飞鸽传书,大军随即发动对河东的闪击。
然而这样的突然袭击似乎并没有对河东的赵军起到什么太大的效果。
虽然先头部队趁着赵军不注意,快速地渡过了黄河,并且建立了前进的基地,但随着桥头堡的建立,秦军的进攻意图也很快被河东赵军守卒们发现。
随即以河东守卒为主力的一只赵军,一边对秦军的桥头堡发起进攻,一边以弓箭、抛石车对正在渡江的秦军主力实行打击。
秦军虽然占了先手,收效却仅仅是一个桥头堡而已。
但,好在秦军河西之军,尽为百战之老卒,虽然被半渡而击,却也顶着密集的箭雨与巨石,在付出巨大的代价后,也硬生生地冲上了对岸。
一艘满载着秦军的舟船倾覆了,另一艘舟船脱颖而出,就连落入水中的秦军也顶着湍急的河水,依靠着同袍尸体的掩护,奋力向着河东岸游去。
仅仅一刻钟,秦军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河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秦军被送上了东岸,前进基地也随之不断地扩张。赵军显然也意识到想要将如此规模的秦军挡在河岸,并不是区区数千赵军可以做到的。而秦军的反击也随之展开。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