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曾经的老友低声下气地寻求着最后一丝生的希望,那可是曾经与自己无话不谈、为自己的大秦制定出“远郊进攻”国策的范睢啊!那可是让山东六国闻之色变的大秦相邦啊!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啊!
几十年风风雨雨都走了过来,要说没感情,那肯定是假的,但秦王知道,他不能心软,因为他的一个心软将会造成大秦无可挽回的损失。
范睢,他太知道了!睚眦必报之人也!
见秦王许久不曾答话,作为秦王曾经的心腹之人,范睢自然明白秦王之意。随即踱步到一旁备下的席面旁,盘腿坐下,又手持酒壶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黄酒。
双手捧起酒杯,又轻轻放下,目光随即转向上首的秦王,似乎认命,又似乎不解地问道:“为何?!”
短短两个字迸出,却仿佛有着无限的怨念与执着。
秦王自然也明白范睢想问的是什么。他范睢一没功高盖主,二没有专擅弄权,三更没有丝毫不利于大秦之心,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可是,秦王能怎么回答?自己仅仅是凭借着猜测与推断,就要将这位功勋卓著的相国给杀了?那他,该有多伤心?!
沉吟许久,秦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就当寡人离不开爱卿吧!地府之中,你我再续君臣之缘!”
闻言的范睢,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当年为了保住子楚,给秦王过量地进补,导致秦王伤及元气,而今日,自己也因为秦王元气被伤,命不久矣而被杀,岂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哉!
“报应啊!报应!”范睢突然仰面痴笑道:“一切都是报应!”
秦王看着范睢,虽然不太明白范睢所言报应为何物,但却也没有打断范睢的行径。
笑过之后,范睢终是双手举起面前的杯盏,对着秦王缓缓说道:“罪臣敬我王,这一爵为你我曾经的君臣相得!”
言罢,范睢不顾秦王是否答应,一仰头,满满一爵的酒水已经进了肚中。受到辛辣的酒水立的刺激,原本泛白的脸庞立即有了丝丝的红晕。随即又为自己满上一爵。
秦王见状,也毫不犹豫地将面前的黄酒一饮而尽,也自顾自地给自己续上。
不待秦王满上,范睢手中的酒爵再度被举了起来,低沉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这第二爵,敬我大秦,愿我大秦万万年!”
也不知是不甚酒力还是怎样,最后的“万万年”三字,几乎是从范睢齿缝中吐出。
言毕,“顿顿顿”的,一爵酒液又被范睢吞下肚中。
秦王也毫不在意范睢的无礼,甚至跟着范睢将第二爵酒倒入腹中。
这边酒液刚入愁肠,那边范睢的酒爵便又高高举起,甚至伴随着“好酒”的呼和!
“这第三爵酒!”范睢高高举起酒爵,却没有向前两爵一般一饮而尽,而是对着秦王缓缓说道:“此爵为向我王请罪也!前年我王陷入昏迷,为不使白起立安国君为监国,在微臣授意之下,为我王进过量之补品,以致我王气血亏空,虚不受补,最终伤及元气,以致天命难永!”
说着,范睢将高高举起的酒爵放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即四仰八叉地躺在席上!
范睢在自己必死的情况下,终于将埋藏在心中数年的秘密给袒露了出来,此时的他无比的畅快,那是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那是一种两不相欠的轻松,那是一种万事皆无的满足!
只是,他的“畅所欲言”却令秦王震惊不已!
原以为自己是因为年事已高,加上几年的大战不顺,身体才出现的状况!却不想,自己年寿难永的罪魁祸首居然是自己的心腹大臣——大秦相邦——范睢!
秦王是有急又怒,通红的双眼冒着仇恨的火花,手中的酒爵已然掉落在地,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已经“躺平”的范睢。打死秦王都想不到,自己一直奉为“忠臣”、“心腹”、“密友”的范睢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了一时的利益,竟然不惜牺牲掉自己!
你不知道我也心属子楚吗?
你不知道只要我能醒来,安国君就绝对没有希望吗?
即便再如何困难,再如何危急,也不该以进补之事,而行投毒之实啊!如此,与反贼何异哉!
怒火中烧的秦王朝着范睢怒吼道:“汝怎敢!汝怎能!”
嘶吼中,一大口的鲜血直直地从秦王的口中喷射而出,鲜红的血液迸溅而出,落入那斟满酒水的酒爵之中,瞬间化成了一片暗红。
躺在地上的范睢,斜眼看着暴怒的秦王,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又有几丝的惨然。但如今的范睢早已没有了敬畏,有的只剩报复的扭曲心态。
随即不顾已经气炸了的秦王,范睢兀自地火上浇油般地回怼道:“怎么,只许你秦国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却不让我等反击一次了?商君何辜,变法强秦,秦强而车裂之;张仪何辜,东讨西要,为秦破合纵之势,而尽取河西之地,结果却是全家没于秦都,其人仅以身免;白起何辜,吾又何辜哉!”
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呈现在秦王的面前,仿佛撕开了秦国最后的一丝遮羞布。
是呀!秦国口口声声说着要广纳贤才,愿与贤才共天下。可是从卫鞅开始,哪个名士在秦国能够得以善终!别说他国奔来的了,如今就连自己家的老秦人白起都容不下了!
这些人,卫鞅、张仪、白起甚至是范睢,有一个算一个的,哪个是做了不利秦国的事情,不都是“莫须有”的罪名给杀了,其中张仪算是最好的了,终究留下了性命,却也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听着范睢的话语,原本还暴怒的秦王,本应更加的怒不可遏。可不知为何,秦王竟然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冲天的怒气也随之消散,双眼冷冷地看着下方四仰八叉的范睢。
秦王知道,他没错!他的先祖们也没错!
不杀卫鞅,不足以平息老世族、老秦人的愤怒,不平息他们的愤怒,商鞅所立秦法便再难以施行,去人而存法,相必商鞅也是干死如饴;
不逐张仪,六国皆谓秦之无信,则合纵之势再起,张仪数十年苦功将毁于一旦,秦能保之性命,赐金还乡,已是冒了巨大之风险了;
至于白起,甚至范睢,秦王表示,自己更没有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大秦!而作为秦王,只要是为了保住大秦,即便是要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想及此处,秦王之心,越发坚固。
坚毅的右手端起沾染了自己血液的酒爵,随即张开大口,暗红色的酒体倾泻而下,秦王将其一饮而尽。随即,右手一甩,“当啷”的一声,青铜的酒爵摔落在地,又滚了两滚,滴溜溜地就滚到了范睢的跟前。
范睢明白!
秦王也明白!
数十年的君臣相得之情,便都随着这杯酒,尽了!
公元前256年,夏末。
秦国相邦范睢畏罪自鸩于牢狱之中,秦王因其结党营私,兴大狱,牵连者众,仅在咸阳之官便达数百人,咸阳官吏为之一空。
同年秋,秦王病危,其太孙子楚继续奉命监国,大狱乃止!
至九月中,秦王病势加重,召朝中文武大臣并公室诸人,即行传位于太孙子楚,后,溘然长逝!
山东诸国莫不惊也!
随即各国使臣蜂拥而至咸阳,名为吊唁实为探听虚实。
少顷,各国既得秦王并武安君白起、相国范睢皆没之实。楚与魏、韩三国遂暗自盟约,欲趁秦国主少国疑之际,兴兵伐之。
并以此盟书告知赵王括,欲令赵国会盟,击秦河西之地,而共分秦国之地也。
赵国朝野上下,皆以为此事可行,遂劝于赵王括曰:“秦王自毁双壁,已惹天怒,故而以病收之,此天赐之良机,不可失之也!又逢数国之盟,定能一举而灭秦,则我大赵将独霸于华夏也!”
更有人谏言曰:“当兴大兵,已长平、羽林为体,攻河西而取函谷,进逼关中、咸阳,夺秦人之基,而取天下之势也!”
赵括闻言,颇不以为然,曰:“不可也!”
“秦主虽少,却有两年监国之经历,秦之先王虽是去白起、杀范睢、而兴大狱,然大狱之闭却是当今秦主之所为,此时秦廷上下,可谓官心、民心尽附也!此非讨伐之时也!
况秦之先王刚去,而我即兴兵伐之,此乃不义而无名之师也,此仁者所不为也;且,秦以哀兵之势,又有司马错等名将坐镇,战则未必能胜也!败则更遭天下唾弃也!此智者不为也!”
朝中众臣咸服!
遂劝楚、韩、魏三国罢与秦之兵事,以待来日。
魏国信陵君本率大军驻守周邑,闻听赵王括之战论,日夜兼程赶回大梁,与魏王秉烛夜谈,终令魏王改变主意,听从赵王之意,罢兵而与秦国交好。
然楚、韩两国不听。韩国发兵五万,欲夺秦国周邑之地;而楚国将兵十万,欲重夺鄢郢之地而复于故都也!
秦王子楚闻听两国来攻,愤怒莫名,遂令名不见经传的蒙骜为上将军,率楚地之兵八万对战楚国大军,令王龁为函谷守将,率兵六万防御函谷,令司马错为周邑守将,率兵三万对战韩国。
同时派出使者,会盟赵、魏两国,许以“重利”,以免两国加入战端,另两路使者入燕、齐两国,试探两国之意图。
秦王的思路很明确,稳住赵、魏两国,安抚齐、燕两国,南攻而北守。
所以,大战率先在楚地展开。
楚国以兵力之优势,徐徐向前推进,试图以堂堂之阵逼退秦军。
秦国上将军蒙骜则顺其意,连连退却,仅仅三十余日,便已让出城市十余座,几乎三日下一城。秦军对此上下无不怨声载道,甚至远在咸阳的秦王子楚也发来质问的王命,却都被新晋的上将军蒙骜给无视了!
蒙骜明白,新王刚立,自己更是新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才能帮秦王、帮自己稳住位置!好在秦法严苛,秦军的素质更是不必说,虽然偶有抱怨,但对于蒙骜的将令,却是不折不扣地在执行着。
机会也在秦军的已在退却中出线了!随着楚军占领的城池越来越多,不少楚军都被分配去驻守城池,而楚军之阵线也因为连续占领城池,战线不断被拉长,兵力被秦军成功分散,一转眼的功夫变形成了赫赫有名的“一字长蛇阵”。
其阵已成,蒙骜明白是时候了!
遂率军而出,以“揪其首、夹其尾、斩其腰”的九字要诀对付楚军,具体而言便是:以少量兵力结合地形,困住楚军之头尾,同时集中优势兵力对楚军中间位段的大军发动强悍冲击,以求击溃之。
果然,一边是习惯了秦军退却的楚军,一边是刚放出牢笼的、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凶狠无比的秦军虎狼,不用想也知道结果如何。
几乎一瞬间,骄傲的楚军瞬间被秦军虎狼给打得晕头转向,不仅头尾不得相顾,腰间部位大军更是为秦军一冲而散,随即十万大军几乎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很快便被秦军分割包围。
但好在,楚国毕竟在楚地经营多年,虽然被秦军分割包围,但除了少部分被秦军歼灭外,几乎一半的人还是通过楚地密集的树林,逃之夭夭。
十万楚军声势浩大而来,却又留下了五万多首级,灰溜溜地逃窜而去。所幸楚地有山河相阻,秦军只是收复了失地,便不再向前进攻。
直至此时,距离秦军反攻,也只过去了五天不到!
“五天!就算是五万多头猪,秦军抓三天也抓不完啊!”赵括听闻此战况后,在赵王宫中不自觉地吐槽道。
而随着楚国的崩盘,秦国的重心随即放到了周邑的韩军身上,楚地的数万精锐被抽调,浩浩荡荡地杀向周邑,正准备给敢于挑衅秦国的韩国一个yes!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