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是在我穿上那件和服后过世的,本来就是强行延续的生命,心愿满足了回光返照结束了,人也就走了。
这个感觉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因为我们真的太像了。
我曾今也是稀血,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有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我生来心脏就不好。长久以来我一直被困在自己的房间里,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到门口,因为再多挪动一步都有可能要了我的命。
我不认输的,我也不想死,所以我格外刻苦的钻研医书、向所有来给我问诊的名医讨教。但最厉害的医生也只能告诉我,我这样很有可能是因为心上比别人多生了一窍,所以老天要收回我这七窍玲珑心,这是没得治的。
我仍然不信,于是我找到了一本古籍,终于还原出来了一个奇怪的药方,要用青色彼岸花做药引。那朵花我的家人找了很久,期间我因为要求了太多医生看诊,我还间接染上了绝症。
好在就和静一样,我即将寿终的那个盛夏运气格外的好。我的家人把我安顿在了别苑安静等死,而我在盛夏阳光最烈的那天,发现青色的彼岸花就开在我的院子里。
不过这并不是我选择变成鬼的主因,关于变成鬼的问题我是害怕过的,想要变成鬼治好身体不足后再变回人,一朵花做的药是不够的。当时我本来想多等一天,再多开一朵就够了,但我没能等到第二天。
那天晚上镇子里有鬼路过,我的稀血体质被发现了——生死时刻,我的家人忘记了我早就在等死了这个事实,拼死保护我然后被鬼杀掉了。猎鬼人也来迟了一步,当那个本就伤痕累累的剑士赶到的时候,我家只剩我和被母亲藏进花瓶的弟弟还活着了。
那个剑士没能救下我们,因为他本就是带着伤的,我无法接受来救我的陌生人也为我而死,所以我把药给吃了——与其看着别人为我而战、替我保护我的家人、替我流血替我去死,我宁愿自己去,就算获得力量的代价是不做人了也可以。
我的性格,和静还是不同的,静漂亮的和服其实并不适合我。
相比之下静也更幸运,虽然也是等死的时候被鬼袭击了,但她的父母并没有用生命去救她,救援静的也不是什么伤痕累累的剑士、而是实力很强的人。
其实静的幸运让我有些嫉妒,但我作为静的主治医师,我更心疼她和我相同的境遇。所以静说遗憾没看清救命恩人面容的时候,我选择了带她出来,满足她最后的遗愿。
就是没想到这丫头最后变卦,遗愿让人头疼。
头疼到我早上的时候决定去,但是走到一半还是决定先去给师父扫个墓。我不否认我是有点儿逃避的想法,毕竟我一时还没想到合适、不引起疑心的措词。
我也确实挺想念师父的,毕竟由人变鬼这件事虽然是我亲手所为,但如此人生转折也确实令人迷惘。我至今记得那天的情况,那天我服药变成了鬼,然后我疯狂的把那只杀害了我全家的鬼给撕了,血的刺激下我几乎癫狂到和它没什么两样,那个时候,闻讯赶来支援的师父到了。
我差点被杀掉,我毫无理智的冲师父怒骂,我说他那种生来就是健康强壮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打出娘胎起就重病缠身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我说我凭自己的腿稳稳当当的站着、跑着,甚至如此大声的怒吼都是变鬼了以后才人生第一次经历。我也说了我不想要别人替我报仇替我保护弟弟、替我和鬼战斗甚至替我去死,积攒了一生的怨气几乎都在一瞬间爆炸。
而师父的回应,则令我永生难忘。
“那么跟我来吧,我教你怎么拿刀,我教你怎么杀鬼,我教你怎么保护家人和其他如你一般、生来孱弱的人们!”
好在我的药虽然剂量不够,但青色彼岸花还是有的效果也是有的,虽然我变成了血鬼,本体就是体内的血,但我的躯壳好歹还是恢复了过来。主公也意外的相当开明,主公和师父一起保守了我的秘密,我也遵循着师父为我照亮的路走到了如今。
“大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在师父墓碑前发了一会儿呆,注意到有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先发现我了——炼狱家的墓地,来的当然是炼狱家人。杏寿郎跑到了我跟前,不远处是槙寿郎和个年轻的美人,前几年我来过的时候没见过她,应该是杏寿郎的妈妈吧。
“没什么,只是路过的时候,忽然发了会儿呆。”
其实是想念师父了,不过还是别说的好,要是他们走过来一看——啊,几百年前的先祖——那问题可就来了。
“这样啊。”杏寿郎颇有些好奇的往墓碑看了眼,不知道他字认全了没。
“是给长辈扫墓吗?”我蹲了下来和杏寿郎说话,小家伙的眉眼越看越充满家族遗传的特征,不过比起他爸爸比起好多代之前的师父,他看上去稍清秀一些,还是有些像妈妈的啊。
“是的,为了学习和继承长辈们的精神!”杏寿郎很大声的回答我,他好像认为说话大声就是自信的表现,和他长辈们差不多。
只有这点我不习惯炼狱家,我一向是个安静的人,小时候太大的声音都有可能刺激我发病,我本人也没有大声说话的体力。
“乖孩子。”不过小朋友这样倒也不讨厌,我还是摸了摸杏寿郎的头,学习长辈挺好的。鬼杀队绝大多数都被鬼夺走过一些东西,就连我也是,但炼狱家的满门忠烈却并非如此,他们是代代相传、代代如是。
“又遇到你了。”槙寿郎和他夫人这会儿也走了上来,“我的名字叫炼狱槙寿郎,这是我的夫人瑠火和儿子杏寿郎,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姓朱染,朱染红莲。”我一开始只说道姓氏也只打算说道姓氏,然而那么做既不太礼貌也会很可疑,我还是报上了真名。
反正我在鬼杀队的时候叫作红,当时朱染红莲这个名字被明确是鬼,主公和师父帮我保守秘密的同时顺便帮我改了名字。事到如今这么多年,化名有可能还有记载,不过真名肯定没人记得了。
“非常好的姓氏呢!说起来,朱染小姐有见到师父了吗?”
“见过了,师父他老人家还是和以前一样,人很好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毕竟我现在就在师父坟头前,我就是要担心,又能担心什么?师父可是少有的活到了年老退役、并且寿终正寝的人,他在世的时候我都没有担心的份儿,如今当然更没有。
“那可真好。但是说起来,昨天和你一起的小姑娘好像不在了?”槙寿郎的问题,忽然让我觉得他好像已经发现什么了。
“静想见的人已经见到了,所以我已经雇了马车送她回家了。那么,我还有其他的事,先告辞了。”
虽然并没有不妙的预感,但我想走。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炼狱家的人也一向很聪明。在聪明人面前要保住秘密,最好的方法还是不接触,尽可能的减少交流。
“还是请稍等一下。巧合和你非常像的画像以及书,你不感兴趣吗?”槙寿郎忽然说,果然是知道点东西的。
算了,既然知道的都这么多了,我再装再回避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了。
“那……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容许我登门打扰。”
毕竟连静都叫我遵循内心真正的想法,槙寿郎还主动邀请,傲娇也没意义,我确实非常想看看师娘的手札都是些什么内容。她在世的时候那是人家的,我不能看;她过世的时候,我因为无法掩饰年龄不增长的问题而退役有些年了,回也回不去。
无需掩饰的话,那炼狱家的每一处我都很熟——毕竟从十二岁家破人亡被师父捡回来开始起,师娘就一直把我留在身边照顾。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是如同“家”一样的地方。
“请用茶。”瑠火夫人其实端坐着的时候颇有些威严,但微笑起来非常美,也非常温和,光看面相就像是那种知书达理的贤惠女性。“请不用太拘束在意,当成在自己家就可以。”
“谢谢,但我还是有些不适合的地方的。”比如不适合把自己真正的情况说出口,就算已经被发现了,也只能心照不宣。“我的话,其实就是远远的看见,也就可以了……只要知道一切都好就足够了。”
“母亲!我找到了!就是这本书!”杏寿郎一回家就冲到书房去了,也就是我和瑠火说了几句话的时间,他就已经双手举着一本书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他兴奋的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毫不怕生的将书在我面前翻开举到我面前来。我顺手把这个小可爱抱在了怀里,他毫不介意的就坐在了我腿上,兴高采烈的把手札里的小肖像画指给我看。
“红莲姐姐你看!就是这张最像了!画上的姐姐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穿着华服的哦,穿着男装其实也好看。”
居然是画的我穿当年队服的时候,估计是哪天悄悄对着我画的,难怪我穿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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