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好一番的唱念做打——说才知道郭平搞出了这么一出儿,气得她们家老爷当即就请出家法,把郭平打了个半死,现在还在家里头躺着呢。
又一递儿哭,一递儿嘴皮子利索地翻腾,直说那吕氏心机深沉,哄得她们的傻儿子到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都被打得不行了,还理直气壮地嚷呢,信誓旦旦说他与吕氏兄妹相称,他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不惧人言,把郭大人气得又抽了他一顿。
郭夫人对着狄氏哭嚷道“蠢材!平时看着精明,长了个猪脑子,哪里知道那女人的手段,他虽与吕氏清清白白,没有做下什么丑事,但常来常往,偶尔天不好了、有什么雨雪风雹的,还被吕氏哄着留宿,他纵然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看在别人眼里怎么会清白?那女人便打的是这个主意,臭了他的名声,妨害他的亲事,好自己从中得呢!”
事发突然,狄氏一时反应不过来,一直没有接她的话,但也并不耽误郭夫人侃侃而谈,又道“此女可憎,心机深沉,既然算计到我郭家头上,便也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妹妹,你是不知道啊,要么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呢,她见我儿对她无意,我带着人找上门去的时候,人家正准备卷了钱钞跑呢!正好,又加一则偷盗,被我堵上嘴卖了,这会子,估计正在船上飘着呢。”
一个人的情绪倾向往往会很大程度地影响她的语气,杜妈妈虽是向未能亲至的两人复述当时的场景,但过程中,明显带着自己的情绪——没别的,无非是不屑、不信、不看在眼里······
宝龄探头探脑,鬼鬼地道“妈妈瞧她说的不像真的吗?”
杜妈妈方才还撇着嘴趾高气扬呢,被她一问,忽然又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推搡着凑过来的宝龄道“好我的姐儿,快坐好,别这样坐每个坐相的没规矩。我瞧着像不像真的不要紧,要紧的是,郭家如此做派,应对如此及时,咱们原先打算的那个退亲的法子,恐怕就用不成了。”
宝龄自也想到了其中关节,闻言也跟着大叹其气,被傅老夫人戳了一指头,责道“这些事情不背你,让你跟着听,是想让你知道世情长些手段,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呆呆的?”
宝龄讪讪笑了笑,强词夺理道“这不是···人事已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了吗?我不傻呆呆的,又能如何呢?”
一下子把两位老太太说的也很沮丧,老夫人赌气道“行了行了,不够烦心的!这个事情有结果前,不准再来回我了,我可跟着操不起那个心!”
杜妈妈和宝龄对视了一眼,暂且满口答应了。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老夫人的嘴开过光还是怎么的,这件看起来还有的磨的事情,当天夜里就有了结果······
不过,宝龄是没有什么可能亲临现场,第一时间看到了——其时她刚被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侍卫大哥拎着脖领子,丢到了傅以清的面前······
韦十执行主子的命令说一不二,说是“拎”,就是“拎”,宝龄前头勒得死紧,后头被扯松了灌风,真是又冷又疼。
但她此时却统统顾不上···脑子里头冲自己呐喊道“宝龄宝龄宝龄!不就是一个破名字,让人知道了如何?让人叫一叫又如何?你就非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非得在周嬷嬷面前崴那一下脚,非得惹这大爷!”
完蛋啦!完蛋大吉!
她心里闹腾着敲锣打鼓,身处之处四下里却很静,直静得人慌乱。
眼前人身披黛青袍,跽坐在矮榻上,面前摆着一套竹质的完备茶具,烫杯、投茶、冲水,茶香四溢。
傅以清抬眼看向宝龄,眼神倒算是温和,开口言语却如刀,单刀直入地含笑道“宝龄妹妹,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耿宝龄不敢做任何多余的事,甚至不敢动一动站得又酸又僵得双腿,一味装傻充愣,笃定道“知道啊,表哥是我家祖母的堂侄儿,令尊在傅家行六,表哥是堂舅的嫡长子。”
傅以清点头,道“哦。那么就是不知道。”
宝龄疑惑眨眨眼,反问他道“表哥的话我不明白,怎么表哥还有旁的身份吗?”
傅以清瞧她装相,戏谑道“宝龄妹妹若不知道,莫名其妙被人拎到此处,怎会不闹不问?妹妹可不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啊。”
糟糕!
危难之际生急智,虽说露出来破绽被人拆穿,但宝龄张嘴就来,谄媚道“宝龄被表哥的风采所折,一时没有顾得上。”
傅以清嗤笑了一声,一双黑沉沉的凤眸看着宝龄,也不说话。
好半刻,直盯得宝龄冷汗顺着鬓角流,才又道“那你现在顾得上了,可我等了这么半天,你还是没有问,可见你心里分明清楚。说吧,你从何处得知,如何得知,还有谁知。”
······
好生狡诈的三皇子!
宝龄咬定青山不放松,坚定道“宝龄被表哥的气势所摄,又忘了问了。诶?表哥,何人将我拎到这里来?这是怎么回事?!”
傅以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拍了拍宝龄智慧的脑瓜,正色道“耿宝龄,你觉得你胡搅蛮缠有用,还是坦白交代有用?”
这个宝龄会答,这个宝龄门儿清,脖子一梗,气势很足地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傅以清手还放在宝龄脑袋上,听了她胡说八道,忍不住又轻轻打了一下,疑惑道“你看看你说的话,漏洞百出。可见你明明已经知道自己露馅儿了,在这里破罐子破摔,为什么不干脆同我说实话?”
为什么?问得好!宝龄在心里默背伟大文学家鲁迅先生的名言我的敌人活得太愉快了,我干嘛要让他们那么愉快呢?我要像一个黑色魔鬼那样,站在他们面前,使他们感到他们的不圆满!
——当然了,抖机灵也是要有个限度的,宝龄没敢说实话“我就是想损人不利己咋啦”,而是盯着傅以清的袍角,低着头很诚恳地道“表哥,不是我不说,是我说了,你肯定也不会信的。”
傅以清本以为这丫头狡猾,还有得磨呢,万没想到她突然又转了口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蹙了蹙眉头,沉吟道“你不说我怎么信?只要你实话实话,我没什么可不信的。且东昌侯府对我有恩,你放心,你只要不是另有所图,我保证不会损伤你性命,不过求一个心中有数罢了。”
箭已在弦上,不发也得发了。
宝龄再次祭出她的法宝——在心里默念着“我命不该绝,我还要在出城路上救起楚皇后,天不绝我,亦不在此处。”
这话好像就能给宝龄无限的力量,她忽然不再胆怯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定定地看着傅以清、不、宇文徽。
宝龄无惧无畏地与宇文徽对视,用最肯定的语气,说着最荒谬的话,她说,“我是梦到的,殿下。”
······
她心想,天道在看着我吗?二位仙童在看着我吗?如果这就是我的命,如果这就是注定要我去做的事,那我就要去做。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宝龄是庸人,宝龄信天命,宝龄只有这一条路,得走到黑。
三皇子眉头紧锁,果然不信,宝龄却因心意已定的缘故,反而向前踏了一步,一时竟有些咄咄逼人,复道“我梦见楚隐娘家散,南下寻亲,李贵妃为姚皇后陷害身死,李侯被抄家,世子李闻舟改换楚姓,二人投奔傅家而不能。我梦见殿下您,逃出生天找到了李、楚二人,议定假扮傅家人,投奔东昌侯府,权作个落脚之处。”
她道“殿下,我梦见李贵妃临终之际告诉您,‘留得性命在,大仇不必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知道您不信,搁我我也不信,可是难道我是大罗金仙?月下密语,天知地知,若非是奇遇,殿下,您说——您来找出第二种可能,我从何处得知?如何得知?还有谁知?”
俗话说得好打人打不跑,是你把势没扎好。
宝龄目光灼灼气势逼人,竟然真让三皇子软下了态度,迟疑道“你······我倒也不是说不信你······”
——可见,表哥像弹簧,你弱他就强!
李贵妃临终的嘱托,是仙书中,宇文徽将皇子的身份交予李闻舟时亲口说的,乃是为了证明他真的意兴阑珊没有相争的心思,让新帝放心,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如今,李闻舟尚没有反心,李贵妃香消玉殒,这世上除了三皇子本人,是真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这句话了。
故而此言祭出,她所说虽天方夜谭,但三皇子其实已经信了一多半儿了。
沉吟片刻,开口道“退下。”
好耶!宝龄麻溜想跑,被三皇子一把薅住了···有些没脾气地道“我不是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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