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过来”。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季含昕自认为他给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
想着,又作势要往路衍巳那边靠靠,只是身体一挪动就突然注意到他背后墙壁上挂着一把剑,位置不怎么显眼,但被夜里的烛光印上去就是怎么看怎么吓人。
嗯,如果路衍巳这个东西杀他的话就正好。
季含昕瞧见人一时不说话,说着“君臣秉烛夜谈啊,传出去多好听。”
“状元郎难道还不愿意?”又瞟了墙上两眼。
路衍巳察觉到季含昕眼神细小的偏转,于是站起身,走到墙壁前抬手把那柄剑取了下来,又放在手里掂量了片刻。
这剑是他几日前收拾包袱住进皇宫的时候唯一带上的贴身物什,自己本打算另作他用,却没想到倒被喝醉的季含昕看见了。
随后抽出剑身,用指尖轻轻敲弹一下,铮铮作响。
即使季含昕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路衍巳举起的时候,说话也难免磕绊,“孤、以为状元郎一心醉爱诗书,没想到……”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这把剑就落在他的面前。
“你干什么!”季含昕急得从凳子上跳起来。
这一声中气十足,完全没有喝醉酒的样子。
路衍巳不解,把东西又往季含昕那边挪去几分,“臣见陛下一直盯着这剑看,觉得陛下应是喜欢,就干脆拿近点给陛下瞧瞧。”
他当初寻了好久才寻见这么一把好剑,剑长两尺两寸,玄铁铸造而薄发,还浸着淡淡的寒光。
季含昕噎住。
其实倒也不必拿这么近。
“陛下不再看看?”路衍巳又问。
路衍巳自己不是没有听说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他只是不在意,季含昕本来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皇帝,今天看上他,说不定明天又看上了谁。
但是,他不在意却并不代表他不抵触,特别是季含昕深夜找他的时候,这种抵触就更加浓烈。
“不必了吧。”季含昕错开视线往旁边望去,只想早一步把利器挂回墙上。
“陛下说是想和臣聊人生,可陛下从进来开始却是一直左右观望,是房间里面有什么东西更加引得陛下注意吗?”
路衍巳说着说着越发走近,最后离人只有一尺左右的距离才堪堪停下。
这这这什么情况?怎么感觉路衍巳说话像一个深闺怨妇似的。
“孤不过是觉得新奇。”习惯了对方每天强制自己读书时的辞严令色,现在季含昕被他的突然靠近惊得呼吸一窒,“状元郎你也喝、喝酒了么?”
路衍巳把季含昕的慌乱全部收入眼底,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迷茫的神情。
许是察觉倒长发扫在脸边特别不适,路衍巳又散开头发重新拢了上去,凌乱的一些碎发飘在鬓边,升起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异样美。
“喝酒?若是陛下现在又想喝酒的话,那臣也愿意陪陛下小酌几杯。”
季含昕吞吞吐吐,“可是、可是明天也要温书。”
“不打紧,陛下努力了这么些天也可以适当放松一回。”清冷的嗓音一时之间变得柔和。
今天夜里的路衍巳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活脱脱一副暗藏着蛊惑别人做坏事的鬼魅模样。
而季含昕就是那个被他死攥着不松手的人。
装着甘醴的酒坛被人打开的时候,一股子甜味扑面而来,季含昕禁不住闻了闻,原本坚持不喝的心思开始动摇了。
路衍巳择了一个酒杯送到季含昕面前,“陛下,尝尝?”
“不喝!”季含昕如梦方醒。
……
酒过三巡,这回,季含昕是真醉了。
路衍巳给的酒远比晚膳时喝的要醉人得多,浅尝觉着新鲜也并不烈,但化入肠肚中便是火烧般的磨人。
季含昕只手撑在桌子上托腮,摇摇晃晃支不太稳,视线望向路衍巳,只觉得他好像多长了几个脑袋。
“臣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问陛下,之前没找到机会,现在倒想试试。”路衍巳坐得笔直,完全没沾上一点醉意。
季含昕重重颔首,表示默许。
路衍巳嘴角噙着笑意,拂手把季含昕刚刚见底的杯子再一次灌满,“外面有很多人都说陛下对臣亲近是早早就相中了臣的相貌,陛下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真的吗?
季含昕那残留的一丁点逻辑开始转不过来,自己怎么鲜少听见别人提起过?但是路衍巳长得真的很入眼,翩跹君子的感觉。
他看见路衍巳是晃着的,便努力让自己坐稳,“那状元郎自己觉得……呃,你长得如何?”
“臣对自己的长相并不在意,只是说这张皮囊能得到陛下的青眼也确实是一件值得令自己深思的问题。”路衍巳说话顿了一下,
“不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还是知道这一点的。”
喝醉之后季含昕便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特别是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坦然随性,毫不隐瞒,“对啊,这天下都是孤的,御花园的花花草草是孤的,就连你……”
路衍巳闻此,眼神暗了暗。
季含昕缓了口气,继续说“连你身上的衣服也是孤的。”
路衍巳被季含昕的这句话逗笑了,一时兴起又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甜辣的酒水充斥在口腔内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眼神里的惬意稍纵即逝,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笑意。
他看向季含昕,问了个很奇怪的话“陛下不是说谈人生吗?那臣不知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是另择一名贤君,这天下会不会变得更好?”
季含昕听不太懂,抬起头那双略微湿漉漉的眼睛与路衍巳对上,只觉得今天夜里的状元郎笑得不怎么真切,但是又格外迷人。
痴痴盯了片刻,便大声嚷嚷,“没想过,也不想想!”思维跳转的很快,听着四下都很安静所以剩下的话也只敢小声说出口
“孤也不想读书。”
翌日,季含昕醒过来的时候,身处的是自己的寝宫。
又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身来,脑袋昏昏胀胀,季含昕颇为费力的揉着自己太阳穴,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后面假醉变真醉,关键是路衍巳那厮自己不喝,偏偏一杯一杯给他灌。
不过,唯一万幸的是,他自己居然平安无恙的活下来了。
“来人。”
此话一落,殿门瞬间被人从外面打开。
李公公一早就在门外候着,但昨天晚上路衍巳送季含昕回来的时候嘱咐好了清早不要去打扰,所以就一直呆着不敢进去。
“去早朝吧。”季含昕淡淡然。
早朝的话以前听不到这段时间却被翻来覆去说,李公公心下诧异,想着莫不是陛下昨晚喝多了现在也还是醉的。
但还是强调了最重要的一点,“陛下,上朝的时间已经过了。”
李公公依旧默不作声给季含昕穿戴好了服饰,出了寝宫又对季含昕解释道
“不过贺大人一早就在偏殿等着陛下,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与陛下交谈。”
“贺大人?”这又是谁?季含昕的回忆里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寝宫到偏殿的距离尚短,在他们两个人一问一搭的时候,就已经不经意走到了。
季含昕踏步进去,注意到堂内正中间站着一个身穿灰色衣衫其貌不扬的青年。
他见过这个人,这不正是意外捡漏翰林院修撰的那个榜眼吗?
身上的疲惫还没有退下,季含昕坐上高位又端起桌子上备好的杯子喝了一口清茶,面对眼前的贺卿全然不放在心上,语气淡淡的,“爱卿来孤这里干什么,你现在不是该趁这段时间还没有上职回家报喜么?”
“陛下万安,”贺卿跪下去行礼,“臣此次赫然前来,是想有一事劝诫陛下。臣想说,路衍巳绝非看上去那么与世无争,他的心思也不是他所说的那般单纯,望陛下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
季含昕挑眉,瞬间明白过来,“你是来说状元郎坏话的?”
人刚刚酒醒就面对底下员工之间的勾心斗角,自己霎时觉得心累。
听见季含昕唤路衍巳的这个称呼,贺卿心有不平,死死咬住后牙槽。
明明他才应该是状元,明明在殿试之前他才是最被同窗看好的有望成为状元的最佳人选,可路衍巳突然杀出来,直接抢了他状元的头衔。
不仅如此,连带着那些喝彩与攀交都是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贺卿把头叩得更低,整个人直接卧趴在地上,声音愤愤,听起来丝毫不害怕的样子,“陛下,臣并非是为一己私欲,而是路衍巳在外面的名声实在是不好,臣还听说他结识了不少对陛下有偏见的达官贵人。”
对他有偏见?
季含昕只听进去了这一句话。难道上天看他找恶魔找得艰难,看不下去之后决定愿意帮帮自己?
不过,路衍巳有这种朋友居然不给自己说,可恶,难怪名声不好。
季含昕刚想细问,偏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前几日那名眼熟的小太监进来时,脸上满是慌张。
李公公呵斥道“陛下面前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小太监不敢反驳,只是弯着腰一路疾走到季含昕面前,“侍读让奴才来请陛下去御书房,说陛下现在怠于用功是……会没出息的。”
话说到后面越说越小,一点也不敢大声。虽说是说给季含昕听的,但又好像更怕他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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