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已经走了,谢衍坐在床边,眼泛血丝,面容苍白,他束发的红绸带子已然有些松散,额前垂下些碎发,一双眼睛全然陷在阴影里。
他仍在盯着萧凝玉,纤长的眼睫许久未有一丝晃动,屋内死寂一片,端药进来的红鸾看到这一幕,战战兢兢分外害怕,生怕谢衍将此事怪罪到她头上,迁怒于她,端着药便跪了下来,想要将事情撇清楚。
“将军……奴婢,奴婢真的没和公主殿下多说什么,奴婢就是按照将军的吩咐,请公主殿下过去婚房那边,其余的话我什么都没说,也没说是将军您的意思……千真万确,奴婢也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何会晕倒……”
说完,她双手举着红木托盘,头低得很下。
谢衍并未看她,脸上面无表情,情绪莫测,红鸾一身冷汗,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将军冷面无情,行事狠辣,之前有一个侍从便是因为忍不住多看了公主殿下一眼,眼露痴迷,后面便被秘密剜了眼……
至此,府里下人,无论男女,均不敢多看萧凝玉一眼,在这位公主殿下面前是能低头便低头,绝不抬眼,免得不知道哪一天就被剜了眼,死无全尸。
红鸾心想也奇怪,将军平日里对公主殿下极是冷漠,没有半分温柔,两人甚至都不住在一处,新婚夜一过便分了房,冷淡得很,可却对这公主殿下有一种骇人的占有欲。
好似是他的人,他的东西,别人看一眼都得死。
即便他不喜欢。
红鸾哆哆嗦嗦,不敢再想,在等谢衍的回话。
屋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床榻上的萧凝玉呼吸清浅,近似于无,在过了半晌后,似是终于有了醒来的迹象。
黛眉微蹙,唇张开轻哼了两声,像病了的小猫。
谢衍眸光一闪,看着她发白的唇,朝红鸾伸手“下去,药给我。”
“是是是……”
红鸾如获大赦,心想终于逃过一劫,赶紧将煎好的药递给谢衍,忙不迭行礼退下。
门被扣上,屋内便只余谢衍与凝玉。
药的余温传至他冰冷指尖,却暖不了丝毫,氤氲白雾飘起,苦涩的药味弥漫了整间屋子。
凝玉一睁眼便闻到了这药味,苦得她直皱眉,迷迷糊糊翻个身,又将自己裹在了锦衾里。
她头上的珠钗已经卸了,青丝垂下稍显凌乱,浓稠如墨的发间露出了少女粉嫩的耳朵。
“醒了。”不是问句,他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
凝玉却是被这声音吓到,一个激灵,眼睛里一泓秋水摇摇晃晃。
“没醒。”她瓮声瓮气,身子缩成一团,将小耳朵也裹进了被子。
不想看他,不想听他讲话。
她现在眼睛里还全是眼泪,愤怒悲伤怎么都抑制不住,她怕自己再被他刺激一下又会晕倒。
可能,命都会没了。
她不能晕,也不能死,她还要给她皇兄送信呢。
谢衍抬手,将锦被拉至她肩颈,后,修长手指又拨弄她发丝,将那染了粉红的耳尖露出。
指尖蹭到柔软,粉红成了绯红。
“好些了吗。”他问,声音里的冰冷较之平日消了不少,低糜嘶哑。
被他手指刮到,那处耳尖莫名发热,凝玉蹙眉,啪的一声,抬手挥掉他的手。
“与你无关,你别碰我……”她还有气,晕倒前的画面仍不断在她脑海浮现。
那与她相似的眉眼,那坐在他们婚房的女子,那女子说的话,他说的话……不断地在她心口撕扯。
她想着想着,很容易便会喘不过气。
很难受。
凝玉说完这一句,屋内又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衍低低笑了下,似是在自嘲,心里竟然生了几分悔意。
他当时为何要靠近她,又为何现在还要将她留在身边。
她是公主,不是应该杀掉的吗。
谢衍许久未言,弓着背坐在床侧,屋内烛光映照在他毫无血色的面容,愈发显其惨白如雪,而那红绸发带在他背脊反复起伏后将要松散掉落,乌浓发丝垂落脸颊,掩映侧脸,乍眼看过去,漂亮得令人心惊。
但显而易见的,此时的他也……很危险。
眼里血丝满布,喘气粗重,疯狂之态渐显。
凝玉掀起眼帘瞥了眼,不由打了个冷颤,慌忙收回目光,嘴唇嗫嚅。
“小公主,为什么你就不能听话些。”
谢衍冷不防出声,惨白着一张脸看她,忽然又笑了起来“你蛮横娇纵,无理跋扈,看上去又是如此的脆弱,我常常想弄碎你,可……”
听到前半句,凝玉气一上来想要反驳,可后半句一出后,她又被吓得钻进了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瞪他。
她觉得谢衍有些不对劲了……为什么他会这么笑,眼睛里为何又满是猩红。
不合时宜的,凝玉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的他也是笑得格外骇人,他把她关在笼子里,用锁链把她锁在床上……
那个将要忘记的梦在此时却如此清晰。
凝玉有些害怕,她咽了咽口水,想再次把脑袋缩到被子里时,谢衍却摇了摇手里的药碗,递到了她面前。
“喝药。”是不容拒绝的口吻,没有温柔。
凝玉还陷在那个梦里,此时怎么可能喝得下去?!
要是……这是一碗毒药怎么办?!
她不能喝!
“不,我不喝!……”凝玉小手拽着被沿,拨浪鼓一般地来回摇头,“你,你不会给我下毒药吧夫君……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也不要这么狠啊,我们好歹拜了天地,做了这么久夫妻……”
谢衍皱眉,脸上阴霾更重,他沉默着,用白瓷汤匙舀了一匙汤药,放到嘴边吹了吹后,再递了过去。
凝玉仍是摇头,杏眸里水光欲流,呜呜呜哭了起来“夫君,你不会真的要杀我吧……你,你放过我好不好,那女子你想留便留,想娶便娶好了,甚至于,你让她睡在我们的婚房我也没有意见,只要你放过我……我不能死的啊……”她绝对不能死的。
她皇兄还被监|禁,她答应了皇兄要去送信,她不能死的。
萧凝玉此时有很强的求生意志,在生死面前,那女子的事情也算不了什么,谢衍爱不爱她也不再重要,她一心只想让谢衍放过她……
别喂她毒药……就好……
那匙汤药在她唇边停了好一会,直至被彻底放凉后,谢衍才收回手,将那匙汤药重新放于碗中,拇指抵着碗沿,有下没下地摩挲。
“萧凝玉,你可真行。”
他冷冷看她,舔了舔唇后喝下一口药,将药碗放在一旁。
随后,在萧凝玉还在因自己要被喂毒药而抽噎哭泣时,谢衍伸手揽过她单薄的肩膀,将她从床上扶起,靠在自己胸口处。
骨节明晰的手指紧扣她肩头,指尖微陷,薄纱下的柔嫩肌肤已然红了一片。
萧凝玉一下懵了,她的双瞳因惊惧而骤然放大,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水雾蒙蒙,澄澈清灵。
谢衍似有若无地扫了眼,桃花眼挑起,蒙了层薄雾,而那眼尾,红了。
怀里的少女还在不安呜咽,他目光向下,滑过她鼻尖的小红痣,最后落在了那饱满莹润,微微张着的红唇上。
长睫轻颤,随即,他低头,双唇贴了上去。
少女的哭声一瞬消弭。
萧凝玉呆了,唇齿微张间,一股苦涩的液体流入她口腔,药味很快弥漫开来。
很苦,苦得萧凝玉直皱眉,下意识想要吐掉,他的舌头却长驱直入,与她纠缠,强迫她咽下。
凝玉毫无招架之力,她手脚都是软的,推开他的半分力气都没有,呜咽低吟间,只觉那些苦涩的汤药都随着他的舌头流入了喉咙。
甚至要进入她肺腑。
她显然有些承受不住,想推开却不能,禁不住时脖子仰起,白净美好,如缺水的鱼儿般喘息。
…………
这药不知喝了多久,到最后,萧凝玉的唇齿间充斥着刺鼻苦涩的药味,以及他冷冽淡香的气息。
她的头昏昏沉沉,又将喘不过气时,谢衍终于放开了她。
唇瓣分开,银丝若隐若现,甚至,在凝玉张着唇大口呼吸间,有几缕褐色的药汁自嘴角而下。
药汁流过她小俏的下巴,侵染脖颈,流向了那精致的锁骨。
雪白之上一片脏污,那褐色药汁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格外触目惊心。
谢衍拧眉,目色迷离间,鲜红的唇又凑了过去,极其仔细,一寸一寸地将那些脏污药汁舔舐干净。
“谢衍!”
萧凝玉意识清明后,才反应过来谢衍刚刚做了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
她推开了胸前的脑袋,拢起凌乱衣衫,以一种极其惊恐、震惊的表情看他。
“你在做什么?”她问他,声音都是抖的,唇上一片被肆虐的痕迹,看过去显然有些肿了,极红。
谢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轻描淡写“喂毒。”
“小公主,我们都要死了。”
凝玉“…………”
唇齿间还是药的苦涩味,五脏六腑也完好,没有要毒发的迹象……
他给她喂的真是药。
误会他了。
……
凝玉耳尖通红,吸了吸鼻子后又将衣衫往胸前拢,掩住那片雪白,缩着身子往后退。
瑟瑟发抖,极是抗拒,极是防备。
谢衍“?”
“萧凝玉,你这种神情是何意思,把我当什么人了?”谢衍眸光幽深,掀起眼帘,淡声,“我们是夫妻,这种事做不得么,还是,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萧凝玉红樱桃般的小嘴在发抖,低着头抱着自己,可怜巴巴,委屈至极,“之前啊,之前新婚夜,你怎么说都不肯跟我圆房,连亲我都不愿,现在,现在你都要娶别人了,我当然不愿。”
“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他反复地念着这几句话,鲜艳的唇上还沾了些褐色的药汁,几缕乌发落在肩前,更衬他面色苍白,如玉透明。
这般看上虽有几分倾颓脆弱的美感,但内里藏匿的疯狂却若隐若现,压抑不住,令人胆寒。
凝玉此时便觉胆寒。
她敏锐地嗅到了他身上危险和狂乱的味道,轻手轻脚地下床,小心翼翼地,想要趁谢衍恍惚出神时偷偷溜出这里,回自己的房间。
只是,她那脚尖才刚沾地,耳边便传来了他的声音。
“那小公主……这种事,你和谁愿意做呢?”
“你的皇兄吗?”
乌发凌乱,谢衍扯下发带,咬至唇间,待随意用手拢起后,再用发带束起,他理了理衣襟衣袖,随后衣冠齐整地下了床榻。
他拦住她面前,居高临下,目光晦涩不明,笑“你不愿意和我做,那是想和你皇兄做吗?那次,你们……”
啪——
清脆响亮,凝玉甩了个巴掌过去,谢衍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怔愣之时,少女娇声入耳。
“我们和离,谢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