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醒醒。”
睡梦之中,叶鸢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
她并没有立刻醒来,但这道声音十分熟悉。叶鸢在朦胧中迷迷糊糊地想,喊她的应当是个与她相当亲昵之人……
“叶鸢!”
对方忽然提高了音调,叶鸢被吓得一个激灵,还没睁开眼睛就连忙回应道“我醒了!我这就醒了!”
她骤然醒来,差点歪倒,叶鸢手忙脚乱地坐稳,才发现自己怀中抱着霜戎,而师姐顾琅正柳眉倒竖地看着自己“叶鸢,你怎么又在早课时躲懒!今日的修炼做完多少了?!”
“琅师姐,快消消气。”叶鸢心虚地说,“哎呀,修炼之事,修了自然就是修了,没修自然就是没修,我们修真者,更应顺应天时,不必强求……”
她自如地用起糊弄大师兄的那套废话,却忘了面前的是铁面无私琅师姐,果然琅师姐听了两句就开始不耐烦,直接杀过来一道眼刀,叶鸢又被一吓,顿时闭上了嘴,委屈得像只小鹌鹑。
“琅师妹,你怎么又在责备阿鸢了。”
叶鸢刚刚想起大师兄,百里奚就快步走了过来,他正想多劝几句,让大师妹别吓着小师妹,却没想到顾琅的眼刀连他一道杀,于是小鹌鹑旁多了一只大鹌鹑。
虽然百里奚不仅没能救叶鸢于水火之中,反而泥菩萨过河、搭上了自己,但到底琅师姐只有一张嘴,多了一个百里师兄一起挨骂,叶鸢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不少。
她假意低头反省,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一边偷看被转移了火力的琅师姐批评起百里师兄的教育方针,一边努力压下不停要翘起的嘴角。
平白挨了许多骂之后,百里师兄忽然想起“对了,我来找你们,本是有事要说——苍舒师弟捉住只白腹锦鸡,又添了些菌菇药草,炖了锅雪地野菌锦鸡汤,所以我来喊你们去一起尝尝……”
“什么!”顾琅霍然起身,“师尊知道此事了么?”
百里迷惑道“自然知道了,我是先去了师尊那儿才来寻你们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顾琅一手拉上叶鸢,御起飞剑,“再不赶紧去,师尊哪里还会给我们剩下什么!”
百里奚恍然大悟,也急忙御剑而行,前去抢救雪地野菌锦鸡汤。
叶鸢搂着师姐的腰,觉得这飞剑从来没有如此勇往直前过,忍不住在雪风中放声大笑。
他们一溜烟儿地赶回了宗门,一进屋子就闻见了锦鸡汤的香气,苍舒正死死护着一只小盅,时刻警惕着它被师尊夺走,见到叶鸢进来,他粲然而笑道“小师妹,你来了。”
苍舒一笑起来,这屋子里仿佛都明亮了三分,叶鸢从他手中接过小盅,揭开盖子,暖气迎面扑来。
在这一刻,她不禁在心中想到,或许她并不愿强求什么大道,只要与师尊、师兄和师姐一起,那么远避尘世,长长久久地在这东明山上生活下去也没有不好……
这样的念头刚在叶鸢的心头闪过,师尊忽然对她说道“阿鸢,你一会下山一趟。”
叶鸢一边小口喝着锦鸡汤,一边问道“好,师尊要我去做什么?”
“去给我们东明山的第一条雪山铁路剪彩。”
叶鸢差点一口汤呛死。
“师……师尊,您在说什么?!”叶鸢疯狂咳嗽起来,“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叶鸢的话如同一把匕首,将这幅温馨&ap记图景猝然划出一道裂隙。元临真人顿住了,不仅是元临真人,百里师兄、琅师姐和苍舒,他们都将脸转向了叶鸢。
刚才还在如常地与她说话的“师尊”、“师兄”和“师姐”忽而像剪断线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地静止在了原地。
叶鸢从这幅情景中察觉到了异常,她握着剑,不动声色地后退,而“元临真人”仍在盯着她,他神情未动,却以一种诡异的惊奇语气问道“我为何不能问出这样的话?这里发生一切,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促,渐渐染上了不正常的狂喜“阿鸢,一切都和你的愿望一样!这里正是你想要永远停留的东明山!”
随着他的话语,叶鸢感受到灵台中浮动起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又一次试图蒙蔽自己的心神,但她已然察觉了这幻境中的破绽,再无法被动摇分毫。
“我所希望的……”叶鸢忽而说道,“是的,如果我只活了这一世,那我的心愿就只会存在于东明山中,永远与师尊还有师兄姐们在一起,永远心安理得地受他们的庇护——但是,我并不仅仅是这一世的‘我’。”
“不为东明山所知的那个我不是修士,也并未活过很久,但就在那短暂的光阴中,我见过很多不同的人与事,知道一人之力是多么微渺,却也明白了一人之外的世界有多么辽阔。”
“来到这一世之后,我有了这一双眼睛,有了东明山和无霄门,有了我自己的剑。我活在这里的时间已经比过去要长上许多,但此世却始终没能完全将我的心改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叶鸢问面前的“元临真人”,也在问这自不量力地想要困住她的幻境。
“因为,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正在虚掷光阴。”
随着她的声音,幻境开始动荡。
“我见过鸿轩仙祖一手塑造的北辰洲,才明白何为大能之能,但我却更加困惑……”
叶鸢说。
“这个世界经过了那样漫长的岁月,存在过那样多寿以千计的强大修士,但为何它却始终难以再向前演进一步?我师尊曾告诉我,此时的它与前一个千年的它并无多少差别,但毕竟我还不曾亲眼见过。”
——“我要用这双眼睛去看看,下一个千年的世界,会不会和此时有所不同。”
她笑道。
“所以我可不能再困在这里了,在下一个千年到来之前,我总得多去几处地方,先搞明白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才行。”
叶鸢身前的幻象应声而碎。
叶鸢走进屋内已有一柱香的时间,一只白猫轻盈地跃下,在那扇门前驻足。
它向房中看去,透过雕窗,隐隐能望见她的剪影,但那影子却一动不动,房门内也没有传来一丁点动静。
白猫轻轻一顿,身周的灵气宛若薄雾裹住了它的躯体,而就在几息之间,雾气中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没有半点瑕疵的手。
那只手推开了房门,然后一名白衣修士拨云见月般从灵气中走出。
记他无声地走进客舍中,目光在室内轻轻扫过,落在正端坐于蒲团的叶鸢身上。
彼时的叶鸢还困在幻境中,仿佛熟睡般闭着双眼,微微垂首,纹丝不动。
颜思昭的视线又落在她手边,在那里看见了一只被打碎的香炉,香炉上有明显的焦黑痕迹,其中的燃香洒出大半,也早已熄灭,颜思昭捻起几粒烟灰,并没有从中察觉到幻术的气息。
想必她起初也猜测幻术来源于这只香炉中,所以用召雷诀将其击碎,却没想到陷阱藏在别处,等到察觉不对,已经慢了半步。
颜思昭心念转过,走到蒲团旁,他以指聚灵,画出清心诀,然后在叶鸢身前半跪下来,要将这法诀点在她的额前。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她时,叶鸢忽然睁开了眼睛。
颜思昭猝不及防地与那双眼睛对视,动作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们原来靠得是如此之近,颜思昭却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在她的双眼中完完整整地看到了自己的愕然,一阵灼烫感猛地从他的心脏处燃起,一发不可收拾,几乎要形成一种煎熬的痛楚。
颜思昭忘却了此时应该进还是退,他开始疑心自己从走进这间客舍的瞬间起就做错了选择,才会陷入这番难堪的境地……又或许,他在更早之前就犯过错,他不应该纵容面前的女修一次又一次地闯入冥想境中的那座重陵塔,更不该让她摘去他的的六壬遮——
叶鸢却并不知道他心中产生了这许多念头。
她先眨了一下眼,却发现面前的白衣修士依然在原地,并没有如一阵幻境般消失。接着,她同样发现了两人靠得很近,叶鸢的罗裙与颜思昭的白衣几近相叠,从对方身上,她隐隐闻到一阵清淡的芬芳。
这不是客舍内燃香的气味,又不如衣物熏香厚重,倒像是走在田野边,被一阵轻柔的风无意间带来的花香……叶鸢想起用一枚灵石向桥上的小姑娘买下的一篮鲜花,随即又想起了她曾经闻见过这样的花香。
这是栀子的气味。
花篮,栀子,被错认的白猫,还有重陵塔中的神子,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事物在叶鸢心中以某种奇异的方式铆结在一起,她忽然产生了一种猜测。
“颜思昭。”
叶鸢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名字的主人微微一震,如梦初醒般移开目光,立即要转过身去。但叶鸢不让他就这样离开,她捉住了颜思昭的袖子,而仅仅是这么做,就好像踩住了对方的尾巴,颜思昭惊讶地回头看叶鸢,却久久也没能挣开半分。
叶鸢并不说话,只是注视着他,就这样盯着看了一会,她忽然伸手捏了捏颜思昭的耳尖。
“!!”
这一次,颜思昭终于从叶鸢手中抢回了那截衣袖,仙人般的白衣修士不可置信地看她,被她碰触的地方却腾地变红,这绯色隐约还有蔓延的迹象。
叶鸢捏了那只白猫的尾巴时,它的反应和此刻的颜思昭一模一样。
“果记然是你。”
叶鸢声音极轻地说道。
面前乱了神的白衣修士没有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他瞪着叶鸢,却在她脸上找不到丝毫悔改之意“无礼之……”
“颜思昭,真是巧遇。”
说完这句话后,叶鸢顿了顿。
“我本想对你这样说,但又觉得这话并不太适合当下的情形——我想,或许应该这样问。”
她话锋一转,眼中带上了微微笑意。
“颜思昭,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