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萧云落来说,虎形只是灵魂借居的躯壳,天道召他时曾许下重诺,待他功成那日,将助他达成祈愿,但他的祈愿是什么?根本想不起来了。
在萧云落看来,“修仙”二字重在修,成不成仙无所谓,人若真能做到道法自然,身处哪界便没了分别。
譬如他,性子洒脱爱热闹,去仙界怕是会无聊死,呆在人间最合心,奈何己身根骨奇佳,天赋卓绝,一不留神修为登顶,一百零八道飞升雷劫就是这么被引了下来的。
苏家琦问谁能入他的眼,萧云落最先排除掉的就是母老虎。
虽然修士不像普通人那样禁忌诸多,所结道侣有男有女,有神族人族,亦不乏魔族和妖族,可前提是得有人身。
萧云落可以确定自己从未与谁结契,更无需借双修增益修为,为徒时道心坚定,为师后清正公允,端得一手好水,非要找出个被他另眼相待的人的话,那除了他的师尊就只有有缘人了。
关于师尊的一切,已如丹青入水模糊一片,连道号都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扎根在他记忆里的,是初见时苏家琦似有相识的眉眼,和自己对他真情实感的疼惜。
缘起缘灭皆有因,或许他与他真有什么累世的劫遇,才能在无涯的时空中再次相聚。
这一天,老天爷又垮起个批脸,随时准备哭干漫天乌云,天气预报说这场中雨后会是连续艳阳的高温天气,请民众注意防暑降温。
前一晚苏家琦为剪辑上传视频,和一一回了观测站,早上巡山的护林队队长和队员们过来歇脚,小魔虎施展障眼法卧在他脚边,看他们喝茶聊天,直到苏父一通电话将岁月静好的气氛霍霍殆尽。
“我和你妈看了新闻,那个张教授赔了你多少钱啊?”苏父的大嗓门里有藏不住的期待。
自打听说苏家琦发视频出了名,苏父苏母就关注起了网络,还为此办了上网套餐。
张铎有违师德侵害男生一案,给那些对儿子、孙子不太上心的家长敲了个警钟--原来男性也会被性|侵,也有可能因此染病,所受心理创伤并不亚于女性。
为防患于未然,正常家长们都重视起这方面的教育和提醒,但苏父苏母一向不在正常之列,看完张铎的判决报道后率先想到的是精神损失费。
苏家琦握着手机半晌说不出话,每当他以为自己够了解父母时,他们总能再干出突破下限的事。
“他咋不吱声了?那教授挨打时不是说骚扰过他吗?我可都截屏了,论理多少也该赔点吧?他别想偷藏,必须让他拿出来!”这是苏母的声音。
苏家琦被他们的理直气壮的高调门和非人语气得头痛,他闭了闭眼,直接挂断了电话。
护林队队长就坐在他旁边,把两口子的话听了个清楚,愣怔一瞬小声问了句“你是他俩亲生的不?”
苏家琦将父母的号码拉黑“您不知道我多希望我不是。”
护林员们走后,小魔虎将青年圈在前肢间,用前额不停蹭他的脸,苏家琦与他头顶头“一一,从刚才那一刻起,他们将只是我生物学上的双亲,除却法律规定的义务,我再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牵扯。”
萧云落“呜呜”低吟我都懂,他们给了你太多伤害,不配有你这样的宝贝,但事情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的愿望我会帮你达成。
中午,苏家琦在厨房做饭,一向懒洋洋的小公虎格外淘气地溜进他的宿舍,精准掏出他装重要物件的小布袋,偷偷塞进自己的储物空间里。
苏家琦吃完饭上楼找虎,看到衣柜大敞,衣物满地,自己破了个洞的条纹内裤还挂在小魔虎的耳朵上,不由笑骂“你个小变态。”
萧云落做人时都不are自己的风评,做虎就更放飞自我了,他头顶破裤衩儿蹭蹭下楼,叼起有缘人的背包就往院外跑。
包里装的都是苏家琦平时进山必带的东西,gopro、野外手电筒、巧克力饼干啥的,他猜心上虎可能是想回去看崽了,刚好工作也都忙完了,便关窗锁门跟了上去。
不成想这次迈出观测站,竟是出死门入生途。
午后天色愈发暗沉,下山途中的护林队员们忽然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心悸,身后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推着他们加快脚步。
几人快到山脚时,墨黑的天边闪电劈空,如巨龙发狂欲将天幕撕裂。
已经养成拍摄习惯的苏家琦走出树洞,用手机录下这一幕,上传到网上,配文“可敬可畏的大自然”。
随着他视频的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雷鸣滚过苍穹,骤雨倾盆而下,水势如注如泄,苏家琦自洞口向外望,只能看到朦胧的树影,除了雷声雨声,什么都听不到。
小虎们吓得缩在萧云落身后,小小贴着他的耳朵用虎语说师父这雨好可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萧云落安慰地舔舔他,半眯着眼睛加强缓坡的保护禁制聪明的孩子,这雨会下两天两夜,导致可怕的事情,现在还只是开端。
他话落的同时,护林队长和队员全身透湿地冲进驻地,跑入大门的瞬间心悸顿消,是萧云落收回了灵识暗示。
寻常暴雨至多下几个小时就会逐渐转小,今天的雨量却像瑶池漏了洞,水球撞地球。
“这么下去恐怕要发山洪啊。”老护林员捧着姜汤皱眉道。
队长站在窗边眉头紧锁“咱们等下不行还来得及跑,可小苏他……”
“嗐,队长别听我胡咧咧,兴许过会儿就停了呢。”
如果有“兴许”,萧云落就不用将苏家琦带离观测站了。
这次由极端天气引发的山洪注定要来,就和上一世一样,冲毁了观测站,带走了新的驻站员和巡山的护林员,只不过前世此时,苏家琦早已不在人世。
见势不对,护林队队长几通电话打出去,附近村镇政府和军警机关迅速制定方案,组织疏散民众,并催促队长带领队员跟上疏散队伍。
吉普车开上公路后,队长回头遥望雨幕中的长泽山,红着眼眶为苏家琦祈祷。
在自然面前,人类太过渺小,就像上级在电话中严令他的“现在上山救人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你和队员们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保护好自己就是在为救灾做贡献。”
诚然每个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但没道理为了一人让数个家庭承受可能的失亲之痛,上级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种情况下总得有人把话挑明,做那个坏人。
第二天中午,山洪如期而至,黄水汹涌席卷村落的影像出现在电视新闻上。
环境部、项目组、吴桐、高博和中心主任包括常看完犊山一号视频的网民们,都在担心苏家琦的安危。
他的最后一支视频拍摄于暴雨来临前,人们猜测他当时在跟拍一号,却无人知晓他在山中何处,更不敢拨打他的手机。
雷雨天气会削弱通讯信号,就是所谓地“雨衰”现象,侥幸接通可能害苏家琦遭受雷击,大家只能祈盼暴雨快些停。
就这样煎熬过三天,山区的雨还是下下停停,山体松散,随时有滑坡的危险,搜救队亦不可能为苏家琦一人冒险进山,且就算他们去了,小苏回来的几率有几分?
卫星图片显示观测站已被冲毁,一号的芯片信号也消失了,作为当初拍板派苏家琦常驻站点的主任,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负手在中心内疾走,发泄连日来的焦躁自责,远远听到大门那边传来粗鄙的叫嚷。
“你们领导呢?我要见你们领导!我儿子死在山里了,你们单位得给个说法!”
不用问,能说这话的,就只有苏家琦的父亲了,这声音也是他的。
主任听得太阳穴抽痛,心中悲怒更盛。
他一个外人都还对小苏的生还抱有一丝希望,亲爹怎么能这么咒他?说什么要个说法,还不是想看看儿子的命值多少钱?
小苏那孩子太苦了!
主任脚底生风冲到门口,瞪着赤红的眼睛,扯开干哑的喉咙吼道“我就是这儿的头儿,谁再敢咒苏家琦一句,我放虎咬死他!”
焦心自责了这些天,他的火气可想而知,可这话一出口,就给人递了把柄,苏父苏母闹得更欢了。
“好哇,我们辛苦养大的儿子没了,现在我俩也要折在这儿了,还跟儿子一样不得好死。走过路过的都看看吧,这中心是什么龙潭虎穴啊!行!你放吧!我们死了也好,省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哇啊啊啊……”苏母眼珠一转,一屁股坐在地上,拍地干嚎,声震九天。
苏父的助演更精彩,一边拍着媳妇的背,一边跟着干咧咧“对!咬不死你们就得赔钱!赔五百万!我们孩子大学毕业才几年啊?还没享过他的福人就没了啊!”
“放屁!小苏每月工资都给谁还外债了?为了你们他放弃保研,脚也跛了,这些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你们还有脸提钱提享福?!”主任被员工们拉拽着,一句句质问堵得苏父脸孔发紫,手抓前襟“我我”两声,白眼朝天,“嘎嘣”一下抽了过去。
这演技,一打小鲜肉也难望其项背,把苏母都骗过去了,假哭一收扑到他身上,往死里摇晃“他爸你怎么了?!他爸你别吓我啊!我不想临老了还卖房子给你还饥荒啊……”
早在他们跟门卫对峙时,就有机灵的员工报了警,警车救护车前后赶到,接着就是俗套的转醒诉苦等戏码。
萧云落远程观赏,他早料到这对奇葩夫妻不会轻易放过有缘人,如果不能在这个国家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将他们之间的联接降到最低,苏家琦会被这两人拖累一辈子的。
低头蹭蹭睡在自己怀中的青年,萧云落动用灵力,化身正义路人,用一个谁也查不到源头的账号,把这一幕上传国内流量最大的劈里啪啦网,在视频简介中简述了苏家琦年的人生经历。
【想不到小哥哥小时候过得这么惨,爹不疼,妈不爱,被家暴还被亲爸害成了残疾,呜呜呜,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等你平安回来给你投币送你读研】
【借用伊坂幸太郎的话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太可怕了!】
【已经错过最佳救援时间了吧?小鸽他真的还在吗?别喷我,我是关心他的姐姐粉。】
【我虎粉,最担心我一号好大儿】
【我也】
【他领导人真好啊】
【张口就要五百万啊!我儿子是q大博士我都不敢说他值这个数】
【哈哈,您是亲妈无疑了】
【只言片语你们还当真了,怪不得现在网骗这么多】
【前面真乃人间清醒】
【我是一只快乐的猹,蹲守瓜田等真相。】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萧云落一点也不急,他相信网络的力量,钩子都放出来了,实锤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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