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贤人，隐士。
类似的词都可以套在先前的万大长老身上。
这几天他一直处于类似的状态。
当然，只是表面那股什么都不在乎了的劲儿像罢了。
自己的每一步行动，都好像在别人的算中。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能做到这么夸张的事的人。
一是高人，高到万大长老仰望都看不见边那种，修为通天彻底。
二是熟人，熟到对万大长老的思想行为了如指掌，起个头就能让他不自觉地顺着走下去。
毫无疑问是后者。
“不爽啊……”
白奉仙之所以早早就露了痕迹，自然是为了提醒万和。
万大长老赶着不走，打着倒退。
一旦发现了可疑之处，肯定不会让幕后之人顺心。
“白老鬼这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我不要捣乱，照着安排走下去就好。”
什么安排？
万大长老的本心就是他的安排！
万和敢打赌，自己遇事只要不故意反着来，最终白奉仙的目的一定能达成。
纠结就在这儿。
他既不爽对方暗搓搓让自己办事，又不愿坏对方的事。
白奉仙能这样了解万和，自然是因为他是万和最好的朋友。
也是万和最信赖的人。
所以该怎么做也很明显。
“提不起劲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消极怠工几天总可以吧？
“人来了！”
一个黑影在雨中奔跑，急速接近车队。
万和看了精神一振。
基本可以确定是刚才城里填了东山晴肚子那人引来的。
万大长老都已经躲了，对方还能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他敬佩对方是条汉子。
土葬和火葬可以让这人随便选。
“让我来吧。”
万和慢慢走到蠢蠢欲动的东山晴身后。
这头母狼跟他看法一样，认为是方才之事的首尾，准备自己解决。
放着让她来的话，来人就只能是第三种死法。
“还是我自己来吧，毕竟是我惹的事。”
东山晴轻轻一笑，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但要说她以后下手之前就会多考虑，那也不至于。
“只有两个人？”
黄景缓缓站定，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
男的高大雄壮，女的娇艳妩媚。
威震百里方圆的金石门门主，对方居然只派了两个人应对。
而且这两人还在争着出手，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最后似乎是男人的强势占了上风。
女人妥协后退，站到了后面观看。
但大尾巴摇啊摇，心情甚好的样子。
“尾巴？”
黄景眼前阵阵发黑。
他受了致死的重伤，再全力赶路，气血加速运行，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大概是看错了。
“真不甘心啊……”
他叹息一声。
本以为至少还能让对方见识一下自己临死前的反击。
结果只是成全对方的气焰吗……
噗通！
万和刚刚说服了东山晴，撸起袖子上前，就看到黄景一头栽倒在地。
“死了！？”
万和一呆。
对面那人的生命气息正在飞快流逝，做不得假。
万和扭头看向东山晴。
既然不能出手了，处理尸体还是这头母狼的肚子最快。
“没劲。”
东山晴一转身，昂着头走了。
她只吃活的。
“算了，还是埋了吧。”
虽然黄景没起到帮万和发泄郁气的作用，他还是决定做个好事。
入土为安。
坚硬的土地难不倒万和，片刻之后他就挖出了半人高的大坑。
“没有棺木，你凑合一下吧。”
万和随手提起了黄景。
虽然他挖的够深，不一定会被野兽刨出来，但虫咬蚁蛀避免不了。
他抓的是黄景胸口的衣襟。
触手之处冷硬一片，根本不像人的血肉。
“这是什么？”
万和低头看下去，能看到黄景的尸身泛着金属光泽。
“他身上有‘门’的味道。”
东山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不确定地道。
那颗黑色珠子从她体内脱离不久，残留的影响还让她保留了一点感知锁妖塔碎片的能力。
唰！
万和手上一用力，撕开了黄景胸口的衣服。
他的胸膛迥异于常人，看上去就像两块铁板。
“就在下面了。”
东山晴靠近闻了闻，肯定地道。
万和皱眉看了一眼，并指如刀轻轻插在了黄景胸口中央。
咔！
他的手毫不费力地没了进去。
黄景的胸口左右猛地弹起，像一道门一样打开了！
“这道‘门’，大概是这个人死了之后才会开启。”
东山晴看着黄景体内旋转的黑色漩涡道。
这也行……
万和直接无语。
“进去看看？”
东山晴提议道。
这头母狼最近心情也不好，更想散心。
“不。”万和果断拒绝。
门的开启方式，一个比一个诡异。
尤其这一道，鬼才要进去。
“要怎么取出来？”
万和伸手触摸了一下那个黑色漩涡，询问东山晴。
“要有人从里面出来，‘门’才会实体化可以被触摸。”
东山晴经验丰富地回答。
然而马上她的眼睛就瞪的溜圆。
黄景体内的黑色漩涡，正一点点在万和指尖消失！
看起来好像被万和用手吸收了一样。
“那家伙现在这么心急了吗？”
东山晴喃喃自语。
她只能归结于还给万和的黑色珠子现在干活比较卖力。
“真不愧是正统的主人啊……”
万和没法回答东山晴。
那颗黑色珠子……
现在已经无影无踪！
估计是被被万和体内的锁妖塔吸收了。
她以为是珠子干活卖力，结果没想到卖力的是锁妖塔。
“明明对鬼狼王的画卷一开始根本没反应……”
“改天再进去一趟看看吧。”
万和想看看里面锁妖塔修补成什么模样了。
毕竟从东山晴手里得来的碎片，本身就融合了不少。
黑色漩涡彻底消失，黄景的尸身变得枯槁。
万和给他整理一下衣裳，轻轻放进了土坑之中。
“好人啊……”
都受了致命重伤，还挣扎着把锁妖塔的碎片送到万大长老手中才死去。
这是一个纯粹的人。
他的行为值得万和钦佩。
“不过这也代表着没时间了啊……”
东山晴没听懂:“什么没时间了？”
万和打个哈哈，随意鬼扯两句糊弄过去。
从他接触到“门”开始，碎片的出现就又快又频繁。
这一块简直就是自动送到了他手上。
“修补锁妖塔刻不容缓的意思吗……”
……
横断城。
一个相貌明显与北境人不同的男人正坐在黑虎帮的花厅中喝茶。
茶是好茶，但对他来说淡而无味。
男人思索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包黄色粉末倒了点进去。
再喝一口，才满意地点点头。
“你是鹿王山的人。”
南荒圣女拄着黑木杖，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只是看到黄色粉末，就辨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男人不在意她冷冷的语气。
恭敬地起身，拜服在地。
“我是鹿清源，大巫师请您回去。”
鹿王山的人，都是南荒大巫师一派。
南荒圣女毫不意外对方会替那老不死的传话。
“他请我回去？”
她嗤笑一声:“走的时候不是说随便我怎么做，他就等着看蛮王诞生吗？”
鹿清源面色不变。
“南荒离不开圣女。”
国家大事，唯祭与戎。
南荒也一样。
大巫师负责南荒武力的部分。
虽然能够简单地沟通荒神，却不像南荒圣女一样得心应手。
本来也没什么。
鹿清源受到南荒大巫师的秘密叮嘱，一路跟随南荒圣女北上，伺机暗中破坏她的行动。
南荒圣女似乎有所察觉，前不久将他甩开了。
鹿清源刚刚重新找到她的踪迹，没想到大巫师给他发来了十万火急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将圣女请回去！
大巫师没有给鹿清源解释。
他不理解，但必须照做。
他哪里知道……
荒神出事了。
自从万和用雷劈了荒神，南荒大巫师施咒放大荒神的愤怒，促成它前往北境报复之后，荒神就愈发暴躁。
可以千年如一日屹立如同真正的石像的荒神，渐渐有活过来的迹象！
大巫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荒圣女连续两年祭祀缺席的缘故。
这女人不但自己出走，还带走了至关重要的舞和乐。
荒神不能有失。
因此大巫师甚至已经做好了主动割让一部分权利的准备，想要将人请回去。
只要能够安抚住荒神一切好说。
南荒，或者说他需要的是一个木偶一般的荒神。
“您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
鹿清源还以为南荒圣女甩开他是要做什么，结果一打听，住进本地的黑帮再没出来过。
“这些小地方的帮派，人口不过万，哪儿能够配得上您的身份。”
“在蛮荒，圣女振臂一呼，少说也有百万人云集。”
这是把她当成来享受来了。
南荒圣女待要反唇相讥，又觉得没意思。
龙魂她找着了。
但她把人看丢了！
留在这黑虎帮确实没什么用。
她自认尽心尽力，把万和看的紧紧的。
结果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难不成真的需要她贴身盯防！？
有句老话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万家都空了，黑虎帮万和恐怕随时弃之如敝履。
如果不是万精精跟她一样懵，不用鹿清源说，南荒圣女也有回去的念头。
但鹿清源既然这样说……
“不回！”
南荒圣女将黑木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赶着不走，打着倒退。
她跟万大长老是同样的人。
这位圣女的性子，也不是什么秘密。
鹿清源无奈，知道今天不是劝说的好时机。
至少得让南荒圣女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这人什么来头？”
莫元山从一道暗门里走了出来，看着鹿清源的背影道。
南荒圣女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
莫元山看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道:“老祖宗，他要是惹你不高兴了，我立刻派人做了他！”
南荒圣女现在是黑虎帮的最高武力，虽然不大好驱使。
莫元山不知道那苍老的外表下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人，一口一个老祖宗。
“管好你自己吧。”
南荒圣女冷眼瞥莫元山一眼:“你也不怕死在女人肚子上。”
话语彪悍，但老太太嘛，说什么都正常。
莫元山腆着脸陪个笑:“有您在呢！”
“所以,那个……”
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说要认万和当干爹，哦不，说要让儿子认万和当干爹就要立刻行动起来。
但首先他得有儿子。
所以跟李彤云成亲之后，夜以继日。
好好一个大小姐，进了黑虎帮就没出过门。
同样的，莫元山走路都开始摇晃了。
莫虎又是高兴，又是纠结。
他把莫元山当儿子看，莫元山的儿子就是他孙子。
但没等孙子出来，恐怕儿子就没了。
……
万和等人终归还是跟王家商队告别。
那天冒雨赶路，商队里病倒了不少人。
他们在下一个城池足足修养了三天。
此后再无波澜，商队的粮食也卖的差不多。
不过再往北，大雪封路，普通人已经无法行走了。
万和依依不舍地看着义薄云天的王管事远去。
对方做的已经很多了，货物又没了，他自然不可能强求人家按照跟孙艺洲说的那样把他送回横断城。
何况……
灵鼔山的人加上宋慈不知道从哪儿召集来的手下，人数不比商队的少。
万大长老不缺人伺候。
独眼族的人算不算人两说
只是他们也得人伺候……
“终于回来了。”
万和看着远方出现的城墙感慨。
走的时候一个人，回来都快一百口子了。
给万大长老点时间，他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建国了。
“叔，你家就在这儿？”
东门的儿子又凑了上来，脸上渴望中带着不安。
年轻人火力旺。
他先前同样病了一场，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万和不知道东门有没有偷偷喂儿子好东西。
“算是吧。”
万和随口回了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是一怔。
万和其实并不在意横断城这个家。
区区十几年，相对于他在蜀山度过的上百年时光，啥也不是。
“怪了，那我急三火四赶回来做什么？”
万和有些摸不着头脑。
又不是真的急着回老家结婚。
最终，他只能归结于……
“精精儿能有我这么个哥哥，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万大长老当然是担忧幼弟安危，这才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这种好哥哥世上难寻，万和忽然觉得不该他给万精精带礼物。
万精精应该给他礼物才对。
“就这么决定了。”
一个好弟弟，不用说也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
没有礼物万和就把脸给他扭个一百八十度。
那手感，嘿！
一行人很快到了城门。
城门是关着的，被大雪埋了半截，眼看是打不开了。
灵鼔山掌门轻轻跳上墙头。
他年轻的时候也出过山，但都是往繁华的南方去的。
没想到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大的雪。
城外如此，城里也一样。
站在城墙上望过去，很多人家外面的积雪比围墙都高。
“就这也行？”
老头儿有些咂舌。
他们自然不惧，但城里居民明显是普通人。
“我其实想问你很久了。”
万和忍不住道:“你跟着我来干什么？”
这老头明明是来救他儿子的，结果溜溜达达都跟着他回家了。
“不要在意那种小事。”
灵鼔山掌门挥挥袖子，指挥其他人开始翻墙。
他金大掌门雄风大振，窝在小小的灵鼔山里有谁知道？
横断城不过是过度罢了。
这种小地方，怎么能困得住万和这样的人？
到时候他正好玩够了再跟着走。
砰！
不断有石头落地一样的声音响起，城门旁的守卫小屋却死活没有人出来。
万和已经习惯了这些军士的惫懒，也不去管他们。
等所有人落地，点清人数直接往黑虎帮去了。
“万巡查！”
大门口蹿出来的王彪大喜过望，光头上都冒起了油光。
万和其实也没给过他多大好处。
但从郝家人手底救了他一次，在王彪看来就抵得上千万桩。
“巡查？”
宋慈跟周明骏对视一眼，面色古怪。
以万和的身份，要什么官职没有。
结果在边境黑帮里做了个巡查使。
说给帝都的世家子弟能笑死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多叫点人来，把他们先安置了。”
万和知道这守门的老王路子很野，索性也不找别人，就直接交代他了。
“好嘞！”
王彪麻利地答应，就去后面招呼让人先进来。
灵鼔山那几个老头一看就不用他招呼，那地位身份肯定是要跟着万和走的。
东山晴……
自然也不用。
王彪暧昧地回头看万和一眼，翘了个大拇指。
万巡查带回来的女人，个个都是绝色！
老弱妇孺里的当然不算。
万巡查能看上这种货色？
“兄弟，进了这个门就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队伍最后，是一群罩着兜帽，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男人。
王彪拍拍为首的男人，爽朗一笑。
“真的？”
东门跟他确认。
“这横断城，我们黑虎帮就是天！”
王彪傲然道，他鼓励东门:“不要怕！”
“那我就放心了。”
独眼人东门长出一口气，招呼剩下的独眼人:“来来，大家把帽子都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