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唐门,大乱。
到处是提着灯笼走动的护卫,熙熙攘攘乱窜一通的模样,犹如上元节那般热闹,不过今夜,应说是中元节才更贴切。
言暮提着食盒走在亥步阁中,终于有了一丝安静,似乎东苑甚至整个唐门的骚动,都影响不了唐昂的这方天地。
她熟门熟路地推开那人的房门,只见他依然是俊逸非凡,她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一切的悸动都消失不见了。
来得快,走得也快!
言暮巧笑地将食盒放在桌上,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她没有开口问,乌梢去了何处,因为她知道。
言暮细心地打开食盒,唐昂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打开的食盒里,没有那冒着苦涩气味的药汤,也没有那甜腻的蜜枣,只有一个图腾玉佩,唐门密卫的令牌。
她伸手取出令牌,慢慢地放在唐昂的身前,然后笑着坐到他的对面,一双眸子只剩下恨意。
唐昂拿起跟前的令牌,不阴白对方的意思,难道绑了唐淼的人,不是她吗?
傍晚过后,唐华里便收到一封血信和一节带着唐淼玉戒的尾指,信上写着:大小姐藏于唐门至恶处,若子时未寻出,必死无疑!
唐淼的护卫全数被杀,而且还是在唐门东苑,能有此能之人,除了李拂绝无其他。
言暮弯起嘴角,细心地解释道:“这是翠竹的令牌,我那日缴了龙虎山时,从他身上搜到的。”
她完全不看唐昂,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呢,在那日大火之中,只听见了几人的名号,一是翠竹,二是嫣红,还有第三,是门主。”
“我就想倘若能够逃出去,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不巧,那时正好被另一个人撞见,那家伙可不得了,一上来就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吓得我连忙使计,将炭灰散进他的眼睛,将厉炭扔进他的喉咙。”
一室灯光燃亮,唐昂咬着牙地听着言暮的话,霎时间变得如修罗般肃杀。
他怒!单手一握,手中的令牌瞬间变成灰烬,从他的拳头处慢慢流出。他震!锐目一瞪,周围的灯芯竟不由得闪烁了一下,整个房间被染上了九寒天的冷。
他张开嘴,咬牙切齿,只说出了三字:
“你是谁!”
一如初见那般,言暮此刻却不似当年那样惧怕了,巧笑如花,曼珠沙华:
“我是,阴差!”
小姑娘笑得愈烈:“原来你还没死,我也还活着,看来王天不负,要我亲手杀了仇人泄恨,这般来说,我俩还真是‘冤家’了!”
唐昂看着陌生的眼前人,那眼神里带着绝对的恨意,一切情义顷刻间荡然无存!
“我想了好些时候,觉得直接杀了你没意思。”言暮继续说道,话里行间都带着无比的恨:“所以我要与你玩一个游戏,此刻,我再也不选什么善恶了,善恶在我的愤怒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要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恶人!我要弑了自己的同门师姐,更要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深知,与唐昂对决,丝毫不能撼动他的心,她的目的就是要摧毁这个人,就像当年,当着弱小的她眼前,将言氏八十八条人命全部杀尽那般的诛人诛心!
她要毁了他的心,要让他知道什么是失去!
“你既然寡情无心,那我就让你彻彻底底的‘清心寡欲’,在这个世间再无亲友,孤苦伶仃,一世被苦痛纠缠,无休无尽!”
“言以淮!”唐昂修长的颈脖上青筋尽显,眸中的光冷如冰川,震怒与杀意占据着他的全身,每一寸血液都叫嚣着:“我娘亲和君必鸣,在哪里!”
言暮看着盛怒的唐昂,高兴得只想拍手叫好,她恨他,恨死了他!所以,她要继续玩弄他。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尽数将他们倒在食盒的焦炭,唐昂怒目一怔,连忙上前阻挠,却来不及,烧得焦红的炭火将君必鸣辛苦数日给唐菲菲炼制的“救命药”全部毁于一旦。
“哎呀,可惜了!”
言暮故作可惜地看着眼前越发浓烈的炭火,说道:“你怎么不去捡,这可是你娘亲的救命药!我当年为了活下去,可是亲手握着木炭,将它们扔进你的喉咙的呢!”
她是恶,是彻底的恶!
唐昂怒不可遏,右手握着的凌霄剑愈发狂怒,只想将眼前人一剑毙命!
“怎么?想杀了我?”
言暮笑得如烈焰般的盛,眼中是狂,是怒,是痛!
“我劝你省点力气吧,你娘亲和君必鸣还等着你救呢!”她伸出手大大方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还是那浓郁的大足松茗。
她一直不喜这茶,浓烈无边的涩中带着血的味道!
“他们在哪!”倘若眼神可以杀人,唐昂的眼神见者立死,杀无赦!
“他们啊……”言暮眸子弯成新月,优哉游哉地说道:“他们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
“在城北的,正倒吊在峭壁上的洞穴里。我听说心绞痛从发病到死只在一瞬间,倒吊时气血不通,最易发病,唐公子可得赶紧了!”
言暮边说还边看了一眼被木炭烧得干净的药丸,那原本黑白分阴的眸中,染上了一丝红,她眨了眨干涩的眸子,继续说道:“在城南的,被绑在竹林间的破庙里,我还特意割断了他右手经脉,让血慢慢地流。”
她原本英挺的眉被高高抬起,但她知道,那并非是得意的表情,只是觉得这一切过于荒谬,过于造物弄人:
“血已经流了一个时辰,不知君神医还活着没有呢?真是可怜,他这辈子救了这么多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
她直直地盯着眼前英俊的男子,反复提醒自己,他是自己的仇人,她要恨他,要让他体会到最大的痛!
“对了!”言暮弯起红唇,却不是笑:“除了这两人,我还绑了第三人,想必你也知道那就是唐淼,不过我猜你也不会理会她,但还是要悄悄告诉你……”
她故意双手撑桌站起身,伸出腰靠近怒不可遏的唐昂,轻声地仿佛说着什么秘密般:“她把她藏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怕是现在整个唐门都出动去找她了。”
“真的是,乱成一团啊!”她满意地抽回身子,站立在红木桌旁,食盒中的炭火不合时宜地啪嗒一声响,燃着的微火随着最后的火花顿时熄灭了。
忽然间,方才谈笑风生的她好似变脸般,语气严肃且狠厉地继续说道:“如今你只能选一个人,剩下的另一个,无论是叫护卫还是他人去救,我言以淮格杀勿论!”
她右手紧握碎星剑,有力的指间唤醒碎星的寒意,今夜必将见血!
“你大概没见过我出尽全力去杀人,毕竟我也从来没有过!不过这次,倒是可以试试,看看我能杀多少个唐门的人!”
唐昂手背青筋突起,全身冒出的气息直叫周围冷上几分,二人四目双对,唐昂眼中的怒,言暮眼中的恨,交织出剑拔弩张的此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唐昂深知唐菲菲和君必鸣都耗不起,最终他只是浅浅地说了一句:“言以淮,倘若他们出了什么事,你绝无残命!”
话音一落,他就跃出了房门。
随着房中影子少了一个,灯芯好似得到解脱那般,一甩方才的羸弱,烧得火旺。
言暮闻着依旧缥缈的竹叶熏香,看着那个雨夜遮掩她的屏风,深深地闭上了双眸……
暗夜子时一刻,巴蜀恭州城北,断情崖毒蛇窝。
倘若言暮的目的是让冷酷无情的唐昂心焦,那么她的目的早就达到了,疾驰在蜀道上的越影骏马,棕身黑蹄,逐月而行。
御马的手被缰绳粗硬地划出了些许血痕,唐昂却全然不觉,只顾着越发地用力握绳。
他的人生,重要之人不过有四,爹娘,二友,除了他们,他不会为其他人瞩目一毫,也除了他们,没人能撼动他无所畏的内心。
娘亲与君必鸣之间,他无法选,身体发肤受于父母。倘若君必鸣真的有事,他只能用余生去弥补君氏一家了。
断情崖边,漆黑的崖石让一切都显得死寂而危机四伏,他燃起火折子,内力提起,轻功一跃至洞穴之中。
浓烈的雄黄酒味一下子窜进他的鼻中,他连忙熄灭火折子,夜视前行。
滴答的水滴声占据了所有知觉,忽然,一声细碎的呻吟从前方传来!唐昂一听,心中一震,连忙上前,展露在眼前的,竟然不是唐菲菲!
“唐昂!救命啊!”
虚弱的声音从被倒吊之人已经半日滴水未进的嘴中吐出,君必鸣微微睁开眼睛,艰难地说道。
唐昂心中凛冽如冰,但还是冷静地挥剑将他救下,扑通一声,君必鸣应声跌落在地,他强撑着身子,将自己的脑袋摆正,唐昂再迟那么一会,他真的要脑充血而亡了。
“你有受伤吗?”唐昂站在他身前,边环顾四周边问道。
君必鸣吞了一口涎沫,揉了揉头,说道:“没,就是脑壳痛。”
他的腿脚也没力了,当君必鸣抬起头准备寻求友人帮助时,却不料对上对方那双泛着寒光的双瞳,仿佛要将所有撕碎那般,杀意尽露。。
他吓得哆嗦了一下,却听见头顶唐昂冷冷地说道:“那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要去救我娘亲,还有,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