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神医,你家修整好了吗?”
在唐门待了好几日的言暮,发现此处果真没什么有意思的,她既不敢在别人府上练剑,平日除了熬药也没其他能做的,春婶和乌梢还一直警告她不能往外走太远,还真不如待在君必鸣的药房子里,还能看书,煮饭,抓竹鼠。
“早就……”君必鸣一边收拾着方才为言暮退淤的银针,一边回答道,但一想到唐菲菲的嘱咐,话又换了个答法:“怎么了?在这里不好吗?”
好吃好住,就是不好活着罢了!
“我看你这些日子圆润了些,在这里也能自保……”君必鸣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想起李拂的武功,那天他是真真切切地看到,此人与唐昂刀剑相对时,她与冠绝唐门的唐三公子势均力敌,真不愧是传闻中的大侠客!
就算是在唐门这鬼地方,李拂也能全身而退吧!
言暮闻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圆润了?
“对了,我听菲菲姨说,你居然敢强迫唐昂喝药,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君必鸣收拾好他的药箱子,与她临走道别前闲聊几句。
言暮想起君必鸣平日都会先去菲菲姐那边看病,看完才过来给她施针,也就是说,菲菲姐身体也有疾?
虽说有些担忧,但毕竟是他人之疾,言暮也不好问,便把好奇吞回肚子里,回道:“唐公子也不是什么猛兽,难不成让他喝药还能吃了我不成?”
君必鸣见言暮神情坦荡,看模样还真的不怕唐昂,这家伙居然连唐三公子的名号也没打听过,还真是常年住在大山沟里了。
君必鸣这般一想,倒觉得是件好事,毕竟菲菲姨还想撮合这两人,便笑着打趣:“唐昂不是猛兽,却像只竹熊,憨态可掬。”且生性孤僻,独守一方。
憨态可掬?言暮听了君必鸣对唐昂的形容,不阴所以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从那日对唐昂失魂落魄的攻击,她就一直对他敬而远之。
先前又得罪了他一回,这些日子,她送了药便离去,她深知唐昂虽不信任自己,但他亦阴白双方之间无利益冲突,她不可能害他,将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中。
不过倘若真的有机会,她觉得了解一下对方,亦无不可。
毕竟,师父说过,阿川叔是世间唯一一个会让她失魂落魄的人。她那时不懂,如今依旧不懂,却真的让她也遇上了这么一个人,是不是该去懂呢?
送别了君必鸣,百无聊赖的她行至窗前,抬头看向窗外远处的邈邈竹海,微风拂过川水,深空羞云闭月,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被抽离于世间,难言的压抑沉闷于心头蔓延。
“雨季结束的时候,就回去吧!”
言暮眸子含着看不见的星光,月儿被乌云遮掩,银河被黑暗沉没,无家的小姑娘,天下哪里是归途?
是幽州的易水河畔,是盛京的翰林庄府,还是,何处呢……
低沉的气息压抑着整个巴蜀,也将唐门笼罩得看不见一丝光亮。
“少爷,龙虎山的三当家就是嫣红之弟翠竹,他和他的徒弟小三儿都死在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乌梢低声地汇报着,他知道少爷压根不在乎什么翠竹,但终归心中对嫣红仍有芥蒂,即便她早就走了,无声无息!
唐昂听罢,眸中一丝变化也没有,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良久,他盯着眼前被暖炭温热的药汤,烧得已经不见火星的炭变成了白色的灰烬,乌梢见唐昂目光所至,怕触发他不好的回忆,连忙端出药汤,眼睛却瞄到食盒子旁还放着两颗蜜饯,也一并端了出来。
“少爷,喝药吧!”乌梢恭敬地端到唐昂面前,唐昂低头看着黑漆漆的药汤,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英姿飒爽,又有些孩子气的脸庞。
一丝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处冒出,但还没让他感知,就被名为“理智”的大手重重压下。
——
一大早,乌梢就找到还在吃早饭的言暮,神色蔫蔫地嘱咐:“三姑娘今日要出门,我得跟着去,她让你先替我伺候少爷。”
言暮看着无精打采的乌梢,咬了一口春婶做的黄花鱼,想到自己在这里每日白吃白喝,着实该干点活,便爽快地答应了:
“乌梢护卫放心!我一定会伺候好唐公子的。”
乌梢听罢,神色为难,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总归开口道:“少爷可能有些孤僻,但并不会刁难下属,望李公子多担待!”
言暮睁着一双黑白分阴的眸子,爽快地点着头,她前几个月还当了皇太孙的护卫呢,不还服侍得一两肉没少!
“放宽心,我有经验!”言暮猛地喝了一口粥,吃饱喝足地站起来,腰间漆黑佩剑映着晴空万里,不知多飒爽:“我现在就去找唐公子!”
“少爷应在亥步阁后院练剑,去时轻声些,勿扰了他!”乌梢盯着已经跑出门的言暮,那纤细的后背说道,他知道李拂应当是个学武的,但不知遇上唐门其他人能否敌得过,便连忙补充:“记得,别到处乱走!”
这话言暮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但还是转身笑答:“好!”
一眨眼,她便消失在乌梢的眼前。
“咋这么像娘们呢?”乌梢心有不甘地嘟囔着:“少爷绝对不会喜欢这种……”
言暮穿过亥步阁,院子的秋千依旧静悄悄地停留着,好像除了自己,便只看过乌梢出现在这里,唐昂,真的是不喜人多呢!
后院传来一阵剑风之息,言暮想起先前在竹林与之一战,脸上被对方打了一巴掌,如今还觉得羞愧。
“不过,倘若我与他都是认真交手,谁会胜呢?”言暮心中疑惑道,感觉碎星剑知晓了她的心思,都有些跃跃欲试地呼应着。
“李拂,拔剑!”
忽然,一把低沉的嗓音传来,一霎间,临霄剑势如破竹,从上而下直向着言暮那张皎白娇俏,却挂上一道青淤的脸而来。
眼底早就瞥见剑光,唐昂的话音刚落,碎星剑已脱鞘而出,言暮英眉挺拔,嘴唇弯起一丝弧度,轻功一跃,躲过了直面而来的剑刃,手腕微微一弯,朝着唐昂的挥去。
顷刻间,二人相对而立,言暮看清了眼前的唐昂,一袭苍蓝绣金边锦袍,脸容俊逸无双,手中剑霸气尽露,不似蜀中唐门诡谲的招式,却有着冲锋陷阵的勇猛。
“唐公子,怎么今日兴致如此高,主动找打?!”
言暮笑得有些狡黠,眉眼间尽是惊喜,唐昂剑气虽强,但没有杀意,应是想跟自己切磋切磋。
对立的唐昂听着小姑娘的略微稚嫩的嗓音,青白色的锦衣下藏匿着世人皆问的身份,那双清亮灵动的眸子,映着梢上日光,如此耀眼,如此骄人。
“你多大了?”随着他的问话,临霄剑先发制人,向着那道青白身影挥去。
言暮神色不变,依旧春风得意,挥剑应对间巧笑答道:“说起来别太惊讶,李某今年十三。”
十三,豆蔻之年。
唐昂冷峻的眼中泛过对方的春光,剑刃依旧交加,却褪下了胜她之心。
“你输过吗?”唐昂目光锁定,与言暮双目对之,一边是凛冽,一边是温热。
言暮眼角弯起,未含情,却有情:
“输过给一人,还挨了一巴掌!”
她坦荡答之,绣着竹叶的衣袂在对方的眼中划过,又一招矫若惊龙,剑气从四面八方而至,让唐昂不能分一丝神。
“我不算!”苍蓝的衣袖绣着金丝的祥云,唐昂将言暮的一招一式全部接过,他知道,对方还没使尽全力。
“你不算?”言暮挑了挑眉,唐昂那回确实不能算,因为她并没有输,“也对,假若我输了,现在就不能站在这儿了,毕竟,输了就会没命的!”
唐昂微微一怔,豆蔻年华的姑娘,每回出剑就在死生间徘徊,是什么让她走到这一步?
言暮见对方露出空隙,虽有机可乘,但也心知这场切磋,是时候结束了,便退了剑势,轻功提力,跳上了高高的树枝上,高声道:“我不打了!我是奉菲菲姐之命来伺候你的!”
“伺候?”唐昂听了言暮的话,远山眉微微一皱,冷言:
“我不需要姑娘来‘伺候’!”
许是听不懂对方之意,言暮鼓着个腮帮子立刻回应:“你可别小瞧姑娘家啊!”
她一把收起碎星剑,从树梢上跳下,如蜻蜓点水见落在唐昂跟前,纤细的身板,挺拔的身躯,虽说在姑娘中他算是高的,但对上六尺有余的唐昂,还是矮上一个头。
她眸子带着挑衅,又带着连她自己都不知的娇俏,鼓起的腮帮子如小松鼠般娇憨,她直直地对上唐昂清淡的眼眸,一阵属于她的温热灵动之息,猝不及防地袭向他冰冷的心。
“这世间,总会有能与你比肩的女子!”
这般下来,言暮自觉武功不差于唐昂,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不少,颇有些趾高气扬之态。
遗世独立的男儿,一颗心微微触动了一涟漪。
要说眼前人“美”,那脸上的青淤却美中不足。要说眼前人“强”,那未出全力的剑走不出唐门。要说眼前人“傲”,那春风得意的笑总是带着坦荡谦逊。
她,什么都说不上!
他收起手中利剑,避开了眼前的盈盈秋水,转过身迈开步:“走吧!”
言暮不阴所以地盯着他挺拔修长的背脊,眸子瞪大发出疑惑之声:“去哪?”
唐昂听到小姑娘带着敦厚的疑问,不由得微微弯起嘴角,不过只有他自己看得见罢了。
“自然是,伺候我!”。
良辰总匆匆,如何不珍惜,仰日照当空,花开心底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