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临安晚春至,春风桃花拂人醉。
言暮耷拉着脑袋坐在江淮阁的书房中,耳边是言皱皮对着应晏阳滔滔不绝地教导,“城西银铺的胡四,这家伙是个能干事的,跟周围工友相处也很融洽,我见城南的几间铺干劲不足,打算安排他去城南当个小管事……”
暖乎乎的阳光晒进房间,直把她烘得昏昏欲睡,耳边响起应晏阳温润如玉的嗓音:“丕长老这般做法甚好,应就是老子说道的‘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正当趴在桌上的言暮眼皮正要全部闭上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言暮猫一样立刻坐直,看在应晏阳的眼中,不由得轻轻地笑了下。
只见言胖子撑着一身的肥肉,满头大汗地迈进书房中,神情有些凝重,亦有些恼怒:“龙虎山太肆无忌惮了!方才又把咱们一批货给全劫了!”
言胖子喝了一口言暮倒给他的茶水,畅快地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从去年起,龙虎山就开始敢把手伸到咱们言氏的货物上,这不,加上之前的,咱们都被劫了十次有余了!”
应晏阳闻言,从书桌上抽出一张舆图(地图),言暮见状也有些心急,一把走上前站在他的身旁一起看了起来。
只见龙虎山在临安南郊靠近吴江,吴江是言氏重要的货物分发地,所以龙虎山一路是最便捷的途经之道。
“咱们之前被劫了几回,就很少走龙虎山那条道了,就算是绕道,花多些工钱,为了保证安全,咱也是愿意的。谁知道近来那几条道全被周高义封了,只剩下龙虎山一条!”言胖子坐在茶桌旁,激动地敲着黄花梨木做的雕花木桌,把上面的精致的白瓷茶壶敲得乒乓作响。
“告官也告了一整年,也没见官府出面缴了那山贼,我都怀疑龙虎山和周高义有染!”
周高义!言暮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却想起了之前的江南太守包文斌,她记得四年前江南太守还是包文斌的时候,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山贼乱寇敢盗取言氏的货物。
所以,包文斌去哪了?
“我们这几回被盗取的货物,一共值多少银两?”应晏阳好似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向言胖子问道。
“少说也有二百万两。”言胖子一想起那些货,都是准备运到吴江去分运大恒西边和南边的,货量庞大且价格高昂,真不知龙虎山到底怎么藏得下?
“二百万两,足够养活一个镇的百姓一整年了。”应晏阳抬了抬眉头,龙虎山果真卧虎藏龙。
言皱皮看着痛心疾首的言胖子,二百万两说少不少,说多,对于言氏来说也是不算多,但是:“这样下去的话,只怕会影响到言氏向西和南方的生意。”
应晏阳看着周围三人,个个都神色凝重,不由得微微一笑,平和地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长老们请放心!”
众人闻言,皆看向说话者,饶是二位长老没想过要庞雨去承担这些危险,二人皆是沉默无言,担忧胜于高兴。
言暮还纳闷这包文斌去哪了,没想到应晏阳居然独揽了龙虎山一事,不由得有些讶异。其实这些他真的有必要去做吗?纵然二位长老不知他是当朝万人之上的皇太孙,但她也深知长老们不会要求他去冒这个险。
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成了言以淮了!
那她呢,她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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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包文斌与家人外出,路过龙虎山时遭遇山贼,包文斌一家被掳上山上,听说巳经被山贼全杀了。”
言暮夹起一只糍粑,一边沾上红糖,一边沾上黄豆粉,细细地边咀嚼,边听着坐在对面的应晏阳说道。
“包文斌一死,周高义就来当了江南太守,言氏开始失守,这般利害,谁能看不清呢?”她含糊地说道,方才贪一时嘴快,吃了不少的糍粑,这下肚子涨的不行。
应晏阳笑眯眯地看着对面之人,跟只小馋猫一般,但脑子还算好使,这般利害,还真不是谁都能看清的!
“龙虎山地形复杂,连我的人都查不出准确的位置,贸贸然上前,怕会中了他们的埋伏,鉴于山贼一般会掳人上山再杀,我打算先借庞雨身份,假意被掳上山探查一番。”应晏阳轻抿了一口清茶,幽幽说道。
言暮一听,自己的皇亲国戚居然要以身犯险,要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这下如何得了!
“这……你上龙虎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应晏阳说了要上山,却完全不知其所图,是为了收回言氏被抢夺的钱财?还是探寻龙虎山与周高义勾结的证据?
他们都知道,杀了周高义或是缴了龙虎山,都是没法将言氏的银两取回的,甚至将周高义除掉,只会将矛头指向言氏,让应晖怀疑甚至更加针对言氏。
“李拂,你是言氏的人吗?”
突然,应晏阳脸上的笑意变得虚无,好似被篆刻上的那般,一丝感情都没有,他不回答言暮的问话,反而问了一个言暮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两人就这般僵持了一会儿,直到窗外一阵急风吹过,将院子里绯白的桃花吹得翩飞,几瓣不懂事的桃花花瓣,顺着微微打开的窗棂,幽幽地飘了进来,落在了言暮的高挺小巧的鼻子上。
噗呲一声,应晏阳见状不禁轻笑出声,越看对方便越觉得像只顽皮活泼的小猫儿。
言暮堪堪取下那瓣粉嫩桃花,细微的香气让她想起了去年的桃花观,想起了桃花观里的那个白面书生。
春试就要开试了,不知道卫桓那家伙有没有准备好,一举夺得功名!但是细细一想,言暮摇了摇头,将花瓣儿随风扔掷于窗外。
她想,那家伙应该屁也考不到吧……
——
“阿嚏!”卫桓突然打了一个打喷嚏,惊得身旁的水生急着说道:“二少爷,咱们要不别逛了,过几日便要考春试了,你要是染病了该怎么办?”
卫桓身穿着华贵的南绸衣袍,精致的刺绣,镶玉的腰带,活脱脱就是一位富家子弟。若此刻言暮看见此般的他,定然也不敢再叫他穷酸书生。
盛京城的朱雀大街依旧熙熙攘攘,卫桓这前前后后数十位护卫,把他围得密实,让行过的人都不得不伸长脖子瞧瞧,到底是哪位纨绔公子这么大排场。
“大惊小怪。”卫桓心情极好,许是书也读够了,便出门散散心,顺便巡一巡卫氏的店铺。
“白馒头,白馒头,刚刚出炉的白馒头咯!”
突然,一阵吆喝声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响起,卫桓随即转过头看着那冒着蒸汽的小摊,刚刚蒸出的馒头香气,瞬间飘到他的鼻子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到底什么才是好时光呢?是现在的朗朗乾坤,锦衣足食,还是昔日桃花观中的清风明月,白粥小菜呢?
“水生,去买个馒头给我。”他指着那白馒头的小摊子,唤着手下水生。
也不知少爷是不是又想体验百姓生活,水生一听便立马让人把整笼冒着热气的馒头买下,直接扛着一个大蒸笼过来。
卫桓也不惊讶,只是笑着从中拿起一只大白馒头,大口地咬了起来。
咀嚼吞咽,细细品味个半晌,他终是颔首点头,众人一看,不知公子又有何感悟。
“还是刚蒸出来的馒头最好吃!”
卫桓喃喃自语,挥了挥手让水生把馒头给分了,而后笑得极其爽朗,眸子都带着一丝喜气。
倘若李拂在的话,定然会吃得狼吞虎咽,这场面真够滑稽!
“二少爷,这是咱们在盛京最大的绸缎铺。”水生边吃着馒头,边领着卫桓走进一间宽敞的铺子,说道:“听说盛京很多达官贵人会里面买绸缎裁衣。”
卫桓让店家去招呼客人,随意地走在偌大的店铺内,身旁的水生还在滔滔不绝:“这家铺子年获利还不错,就比咱们的桃源居差一些……”
不知看到了什么,卫桓突然眼神异常专注,只见他紧紧地盯着挂在木架上样式不算特别的锦绸,沉声说道:“把那个青白色绣芙蓉的绸缎给我取下来!”
店家一听到东家二少爷开口,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客人,连忙一把冲了上前,亲自动手把那锦绸取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递到卫桓面前。
卫桓细细抚摸着眼前绸缎起伏的芙蓉刺绣,那日在马背上搂着李拂时那种不知所谓的突兀心情,瞬间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店家见二少爷看得入迷,便乘机卖乖:“二少爷,这匹布是咱们用蚕丝和棉丝参半织出来的,特别结实,冬暖夏凉,摸起来光滑,颜色清淡高洁……”
“把买过这块布的人全部找出来!”
卫桓眉清目秀,面如冠玉,方才的潇洒闲雅顷刻间全然消失,此刻只剩下难见的认真严肃。
他曾问过李拂,该去哪里寻他,李拂答了二字:天下。
看来,天下纵然是大,但大不过卫氏的家业,也大不过他们之间的缘分!
诚然,大恒的好男儿不多也不少,在盛京城最容易遇上。但不知为何,这些好男儿皆不知风月之事,饶是有人被记挂在心上,也不懂是何种感情。
不过内心总有一把声音,让他们去追寻,去把握,这就要看是谁拔得头筹,执子之手了!!
桃花镇里桃花观,桃花观下桃花仙,桃花仙人不种树,只折花枝当长剑。白面书生不识仙,误与仙人作一诺,他日金榜题名时,再与仙人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