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作禅观,重叠观边树。空山径欲绝,也有人知处。
桃花观就在桃花镇郊外,言暮牵着黑风骏马,站在这荒山野岭处的小道观前,看着木门前一处大石上刻着的“桃花观”三字,转过头对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卫桓说道:
“卫兄,前面再行二里就是市镇,你赶紧去找你家里人吧,我们就此拜别!”
背着个大书箧的卫桓,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硬是不肯离去。
言暮见自己都说得如此绝了,这糊涂书生还不肯走,便摇了摇头,懒得看他,直直敲响了桃花观的门。
敲了好一会都没人应,言暮心中不禁诧异,难道师父的故人真的仙逝了。
正当她准备跳上门上一睹,突然见那道紧闭的木门缝隙处,冒出了一颗黑乎乎的眼珠,言暮与那眼珠子相对而视,站在身后的卫桓也注意到了,顿时吓得他惊呼起来:
“鬼啊!”
门缝处的人听见卫桓夸张的叫声,一把清脆稚嫩的孩童笑声便自那方响起,言暮对着那门缝说道:“小道姑,我是来找静绝真人的。”
“你是找真人的?!”小丫头的声音一点也不怯生,反而带着一丝刁难:“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些来讨吃的人?”
言暮听了小丫头的话,便浅浅一笑,说道:“我不是来讨吃的,我是来送钱的!”
“送钱?!”小道姑惊喜地叫道:“你没有骗我吧?”
“绝对没有!”言暮降低了声音,用眼神示意卫桓走远些,见到他点了点头踱到几丈远后,才用只有她和小道姑能听到的音量悄悄说道:
“跟静绝真人说,我是北郭先生派来的看望她的人,快去吧!”
“哦!背锅先生!”小道姑见言暮如此秘密的模样,便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地小声重复道。
“是北郭先生!”言暮听了小道姑含糊不清的话,不得不重申了一次,可是定睛一看,才发现小道姑已经跑没影了。
半晌,那紧锁的大门被慢慢打开,只见一位年长的道姑,神色抱歉地对言暮说道:“对不起公子,最近太多难民过来这边讨粮,观中人都怕了,便不敢作答,没想到你是真人的故人,请多见谅!”
言暮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静绝真人确实没死,不过这二百两能不能买到师父口中的“真相”呢?
言暮牵着黑风走进了桃花观,对着迎接自己的道姑问道:“在下李拂,请问道姑如何称呼?”
“我叫静彦,刚才那小丫头叫静明,咱们桃花观人不多,就五六个,清静得很。”
“静彦居士,劳烦你带路了!”言暮连忙道谢,只见静彦道姑看起来年纪比言暮大上七八岁,脸色有些蜡黄,但五官端正,怎会来观中做个尼姑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眼角一袭苍蓝色衣袂映入她的眸中,言暮转过头看着那个跟在自己几丈远的卫桓,只见他正神色尴尬,又假装云淡风轻地看着观中风景。
许是感觉到卫桓的格格不入,静彦道姑向言暮问道:“李公子,请问这位跟在你身后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不……”言暮正想解释,身后那长者一双长腿的卫桓连忙箭一般地冲了上来,抢着话说道:“不不不,在下是李少爷的随从!”
言暮闻言,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身旁那个生安白造的卫桓一记眼刀,卫桓一见便怯生生地耷拉下原本高耸的眉毛,好似一只害怕的小狗般,委屈巴巴地退到言暮身后。
许是急着见静绝真人,言暮也没有去解释太多,等她处理完这码重要的事,再来把这厚脸皮的卫桓处理了!
名叫桃花难免红尘,偏生道观斩断俗世,桃花镇里的桃花观,于纷乱情丝中断红尘,不知能否?不知乱否?
言暮抬头环顾着周围,主庙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寥寥无人,一派幽静肃穆。一位道姑静静地端坐在那方寂寥的天地中,好似周围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直觉告诉言暮,她就是静绝真人。
“真人。”静心在门口处轻声唤道:“人来了!”
言暮定定地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身穿一身平淡无奇的道服的静绝真人,只见她已然苍白的头发被一根根地收齐绑成一个发髻,身前可能烧着什么香,几缕青烟在她的周围萦绕飘起。
半晌,那个白色的后脑勺微微动了动,说道:“好,你先退下吧!”
静彦道姑闻言微微颌首,言暮示意身后的卫桓赶紧找个地方蹲着,别出现在她眼前,卫桓也是个识趣的,便连忙对着静彦道姑恭敬地说:“还请居士带路!”
待其余的人走远,言暮向前迈步,慢慢地走进庙中,黑色的锦鞋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响起她轻微的脚步声。习武已盛的她可以做到行路无声,此刻,她是故意的。
端坐的静绝真人闻声转头,直直地看着言暮。一双被眼睑盖住一半的眼眸,好似无念无欲,又似看破红尘,什么都不能在她的内心惊起涟漪,如此方庙堂般静谧无垠。
言暮定定地端详着眼前师父的故人,只见她的右眼下有一颗泪痣,忽然,一位熟悉的身影在她的脑海浮现,那是自己温柔的亲爹——言不惑,因为她还记得,爹爹的右眼也有一颗泪痣,竟与眼前的人一模一样,不偏不倚。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言暮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挥掉脑子的思绪,长泪痣的人也不少,怎能如此胡思乱想呢!
“你是李惊堂的何人?”静绝真人瞥了言暮一眼,便继续闭眼打坐,好似刚才一切都没发生那般。
“在下北郭先生之徒,李拂!”言暮站在静绝真人的身侧,凝视着面前的观音像。
“李,拂。”静绝真人清绝的声音,一字一言地重复着言暮之名,幽幽说道:“你这名,一定是李惊堂取的。”
“她收过不少学生,唯独给了你名字。”静绝真人依旧闭眼慢道:“你来此所为何事?”
言暮一步一步地走近那白瓷观音像,细细端看着被世人颂拜的神佛,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再转过头看着坐在蒲团上白发苍苍的静绝真人,心中生出了一丝生疏,又有一丝无言的压迫。
“我是来送钱的!”她连忙摇了摇头,收起迷离的神志,认真地说道:“师父知道淮南这边有饥荒,叫我拿着二百两过来,跟你买一个真相。”
静绝真人不慌不忙地睁开双目,顿时,一道严厉带着压迫的眼神向着言暮射来:“哼,真相!都问了我几十年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该死的都死绝了,哪里还有什么真相!”
言暮结结实实地接过她的眼神,不知为何,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会被这无声的压迫堵住了心神。
突然,一滴雨水从主庙瓦上滴下,直直地落在静绝真人的身侧,打湿了胡木的地板。顷刻间,雨水逐渐落下,一滴滴地滴落在小小的庙中。
言暮见状,连忙拿起观音像旁边的花盆,放在那滴水之处,盛起雨水,莫让它们弄潮了干净的地板。
静绝真人看着言暮那小小的身影,已经一跃跳上梁上,环顾检查着庙顶的瓦砖,只听到她稚嫩的嗓音说道:
“这些瓦砖有些旧,可能是之前被大雨冲击太多次,有好些都裂开了。”
静绝真人依旧无言,一滴雨水又从梁上落下,直直地落在言暮放花瓶之处,清脆的雨点声打破了此方的静谧。
“二百两不多也不算少,真人何不给我个人情,卖了那个真相呢?”
言暮纵身落地,无声无息,连那放在地上花瓶中的水也惊不起涟漪。
“况且,我师父说了,拿不到真相的话就不能回去,我身上的盘缠就那么一点,根本熬不下去,只能厚着脸皮住在桃花观了!”
言暮忽然想起了卫桓那死乞白赖的手段,硬来的不行,那就哭惨吧!
“观中不收男子。”静绝真人盯着唇红齿白,却讪皮讪脸的言暮说道。
一听静绝真人语气放软,言暮觉得此事有戏,便连忙解释:“我是女子!只是行走在外,女扮男装而已!”
“我知道你是女子,李惊堂不会收男子为徒。”李惊堂身为凤蝶盟盟主,绝不会收男子为徒弟。
“你那随从不是。”
言暮听罢,愣了愣,这静绝真人莫不是背后长了眼睛,看都没看一眼卫桓,就能分辨出他是个笨男人。
“那我叫他赶紧滚出观去!”她连忙放低语气,眼巴巴地求着静绝真人让她留下。
静绝真人已然站起了身,看着言暮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冷地说道:“去找静彦领道服。”
言暮一听有戏,立刻惊喜地睁大双眼,含着秋水的双目有着青葱的俏丽,樱唇高兴得弯起:“是,真人!”随后便一溜烟地飞了出去。
静绝真人看着言暮一眨眼便没影儿了,不由得有些愠怒,但怒的不是言暮,而是李惊堂。
不知这家伙是怎么教徒弟的,竟这般没个定性!
这厢言暮拿到了道服,美滋滋地往静彦道姑安排给他的房中跑去,心中想着静绝真人看起来严厉,但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自己再软磨硬泡多几日,一定可以带着师父想要的东西回去!
正当她喜冲冲地推开木门,却见卫桓早就在房中,将他书箧里的一本本书拿出来检查有无淋湿。
言暮一见这人就生烦,方才已经承诺要把卫桓赶出观,信守诺言的她一定不会因为什么善心什么同情,就手下留情的!
“卫兄,收拾完书就好出去了!”言暮也不好粗言粗语,只好摆出事实:“此处是坤道观,你一个男子在这儿逗留太久,不合礼乎!”
卫桓盯着言暮手中的道服,有些搞不清状况,只得将手中的书慢慢放下,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那为何李兄你拿着这道服呢?”
好似想到了什么,卫桓敲了一下脑袋,惊讶地说道:。
“莫非,你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