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逢春又一年,燃灯爆竹,红灯挂彩。
瑞阳越上柳梢枝头,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小人儿,骑着一匹黑风骏马,腰间配一柄宝剑,白玉般无暇的脸庞上,杏眸如星,英眉似弓,一头细腻如瀑的乌发被一根红绸带蓄起,有女儿的俏,亦有男儿的俊。
行至庄府门前,言暮一跃下马,小姑娘脸上笑得如沐春风。
“妹妹!”突然,身后一把熟悉的清亮嗓音响起,她闻声转身,正好撞上刚刚回到家的庄霖。
只见他身穿栗色锦衣,腰间绑着一根青色涡纹带,那双澄澈的眼眸带着欢喜,光洁白皙的脸庞高兴得跟捡到钱那般。
“哥哥!”言暮弯着含笑的眸子,惊喜地看着差不多两年不见的庄霖,没想到,他竟然长高了那么多。
许是听到了声响,看门的下人连忙把大门打开,一阵风吹拂起门上挂着的红灯笼,庄霖已经走到言暮的身旁,一把将她的手牵起。
“走!咱们回家!”言暮还失神于庄霖那唐突却温暖的大手中,却见他已经牵着她迈进了家门。
“哥哥怎会这么早就回家了?”言暮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上一个头不止的庄霖,她记得每年庄霖都是上元节才回来的。
庄霖紧紧握住言暮带着薄茧的小手,兴高采烈地说:“我想你了,就早点下山回家等你啦!”
言暮一听,心里高兴得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哥哥,真的是长到多高,还是那般天真烂漫!
庄霖看到言暮笑靥如花的模样,早就刻着他心中的那双秋水杏眼闪闪发亮,看得他都有些脸蛋发烫。
宋琦和庄昊闻声早就从院子走了出来,“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庄昊看着自己两个长得钟灵毓秀的孩子,一回来,这府上顿时就热闹了不少。
宋琦站在言暮跟前,一个眼刀扫向还抓着言暮的手的庄霖,任是庄霖再厚脸皮,也不敢违逆自家娘亲,便乖乖把妹妹的小手给放开了。
得到解放的言暮,一把向前走进宋琦的怀里,双手环抱住已有一年多没见的娘亲。在外游历,虽偶尔思念家人,她都可以熬过去。但一回府见到娘亲的面容,一阵小小的委屈又突然从心底冒出!
“暮暮!”宋琦抱住言暮,声音带着一丝怜惜,孩子都瘦了!
“好了!好了!”庄大人看见这母女情深的场景,和庄霖站在一旁干巴巴地等了好些时候,终是开口唤道:“女儿长途跋涉回来,让她歇息一会吧!”
宋琦点了点头,眼含着些许泪光,看着往日俏丽可人的言暮,小小的脸蛋上多了几丝英气,心中不禁欣慰骄傲。
“暮暮,先回你院里歇息下,娘亲让你的两个丫鬟给你梳洗下。”宋琦一边唤着言暮,一边吩咐徐嬷嬷去安排。
言暮听罢,心中突然疑惑,两个丫鬟,难道雪静和雪趣还没走?她记得前年离家时已经将这两个丫鬟的卖身契给了她们,这一瘦一胖俩人也差不多到了成亲时候了,怎会还呆在府上?
刚想到这点,雪静和雪趣就端着脸盆和点心,伸着脖子在八斗居等着自己,一见到她,两个人都不禁咧开嘴笑了,不约而同地叫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言暮眨巴着眼睛,看着一年多没见的两个丫鬟,雪趣已经吃成一枚小胖子,雪静依旧是精明机灵,端着的点心都是言暮心心念念最爱吃的。
“雪趣嫁不出去就算了,雪静你为何还留在庄家?”言暮快言快语,洗了把脸清爽了些许,便边吃着点心边问道。
“小姐,你猜得太准了!”雪趣瞪大那双黑不溜秋的眼睛,虽然自己今年也十五了,家里的媒婆跑断了腿,也没给找到合适的夫家,想来想去,就只有庄府能喂饱自己,雪趣便留在庄府上了,没想到小姐居然能猜出来。
雪静没好笑地看了一眼雪趣,听到言暮的问话,不由得低垂下眼睑,含糊道:“我……”
言暮看雪静话中有话,便转过头去盯着她,只见雪静一时羞羞答答,一时又黯然神伤。
“哎!还是我来说吧!”雪趣这胖丫头看不过去,便站出来帮雪静解释:“雪静的意中人参军去了北疆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有好几家人家都托媒婆来问过雪静,她就不肯答应,偏要等她的林哥哥!”
一说起北疆,言暮便想起了宋瑧跟自己说过,自己哥哥也去上了战场,大概也是去了北疆了吧,宋家一代将门之后,宋望应该会继承宋大将军和长平侯的衣钵,守卫北疆,平定中原。
“他三年后就回来了!”雪静连忙补充:“现在北疆有宋小将军守着,那群匈奴肯定不敢来战,林哥哥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言暮边咬着一口桂花糕,边点着头,自十六年前英王和宋大将军领兵,取得漠北大捷,将匈奴赶出漠北之外,这些年来一直没听到北疆有大战事,雪静的林哥哥应该会平安归来吧!
对了!自己既然早回到府上,要不要去看看表姐和月姨呢,毕竟她们之前可是很照顾她的呢!
言暮的算盘打得响,可晚膳时一家人吃着团圆饭,问起才知,原来表姐早就在年初随她娘亲回扬州老家许久了,月姨前些时候突然心疾痛,英王勒令谁都不能来王府拜访,让好客的月姨能好好安静休养。
“妹妹,你都瘦了!”庄霖一边夹着个大鲍鱼到言暮的碗中,一边心疼地说:“你怎么会跑到幽州,还是去学武了!”
言暮弯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风清月朗的哥哥,说道:“学武挺好的,强身健体。”还能惩恶除奸!
宋琦听了言暮的话,也不禁一笑:“是啊!刚刚我抱暮暮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体结实了不少!”就是个头才长了半尺。
“是吗?那我也来抱一下妹妹吧!”
庄霖忽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一家子除了他之外的三人都懵了,言暮直接装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饭。
“儿子,你酒醪红烧肉吃上头了吧!”最后还是庄大人开口,只见他夹了一根芹菜放进庄霖的碗中,说道:“都十七了,还敢对妹妹搂搂抱抱,你不娶妻,你妹妹还得嫁人呢!”
庄霖那糊涂脑袋听了自家老爹的话,顿时转了一转,好像懂了什么一样,瞬间羞红了脸,一家子除了他之外的三人,都装作完全看不见,吃饭的吃饭,喝汤的喝汤。
——
往日人马喧嚣的盛京口岸,因值过年之时,反倒有些冷清。岸口风大,将两位翩翩少年的衣袂吹得微微翻飞。
应日尧身穿一袭鸦青色锦衣,俊目深邃,凝视着岸边一艘艘停泊的官船,站在他身旁的男子,看上去年纪比他大一两岁,身形颀长,仪表堂堂。
此人正是御史中丞虞子安四子虞怀,虞怀的娘亲是文音月的大姐,顾名思义,他就是应日尧的表兄。
生于御史之家,虞怀自小受秉公执法,清正廉洁的虞中丞耳濡目染,着迷于断案释疑,抽丝剥茧,偏生不靠他爹,去了大理寺讨了个大理寺丞来当。
“我爹本来都准备提前告老还乡了,没想到居然有人给他送这么一份大礼!”虞怀语气轻松自若,神情却尽是对那国舅府灭门夜极大的兴奋好奇。
虞怀回忆起那日,自己正值休沐,回家陪他爹娘吃了团圆饭,本来都打算吃完就回去大理寺的,但娘亲硬是要留他在家中歇息一晚,虞怀拗不过,便留下了。
深夜时分,自家老爹不知为何,连夜唤人叫醒他,要他陪着一起入宫面圣。当时他就觉得不合规矩,自己一个大理寺丞陪着御史台入宫,虽是亲生父子,到时也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
尤其自家老爹这官职本就得罪人多,凭他爹那紧张的程度,他也猜到肯定是要连夜弹劾哪位高官,到时真牵扯上了,不知哪位好事的人就着自己护送这点,暗地里戳他老爹办事不按规矩,那他就真的得辞官了。
不过,虞怀终是拗不过自家老爹,坐上马车时还在纠结,一路跟虞中丞讲道理,一抬头,却发现自家那位不知送了多少高官上坟场的老爹,已经被吓得满头大汗。
半晌,虞中丞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气,待他心中安稳下来,才开口跟虞怀说道:“为父不是不知道这不合规矩,而是怕这皇宫的门都没看到,半路就被人杀了!”
虞怀诧异地看着虞中丞,只见他从手袖里掏出两本书册,虞怀这人就是禁不住好奇,伸手接过,在这奔驰的马车里,仔细地看了看,翻了翻。
待他全部看完时,额间早就跟他爹一般,满头虚汗!
“爹,这东西是谁给你的?”虞怀心知今夜没人来拜门,怎会莫名其妙的出现这两本不得了的册子。一本将整个前朝余孽连根拔起,一本揭露了盛京权贵黑暗之面。
虞中丞摇了摇头:“没有人,就扔在为父房中桌上……”
那夜,虞中丞见久未归家的儿子终于回来一聚,胃口大好,酒醪红烧肉吃多了,便回房中准备喝些普洱茶解腻,谁知道,一口茶刚进去,一低头便看到两本书册,愣是把他吓得不知吞咽了!
虞中丞心知此事蹊跷,牵连甚大。若要等到白天才进宫面圣,说不定半夜便被李镇山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齐龙军给灭门了。
转过头想想,自己堂堂御史中丞,家中护卫个个都是顶尖高手,那送册之人仍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他哪里还敢留儿子夫人在家,连夜便把怀儿娘亲送去英王府……。
虞怀有声有色地讲述着那夜之事,应日尧面色不变,心中却暗暗对庄暮这丫头生出一丝恼怒,那夜可不止吓到了虞家的人,姨母连夜哭戚戚地跑来英王府,把自己患病多年,经不得大起大落的娘亲,也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