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儿就是好啊!
自从家里来了个女儿,庄大人在家中终于有人会与他品诗作对,他没想到,自家女儿年纪轻轻竟如此博学多才,三岁识字,四岁读书,有些学识比自己还广,当真是老天爷听到了自己的祈祷了。
十五年前经历过夫人生霖儿那晚,他眼睁睁地看着夫人从鬼门关里迈过,那心就跟着死过了一回一样,自此他便对天发誓,余生好好照顾夫人和霖儿,再也不求什么孩子了。
但是吧,随着霖儿逐渐长大,庄大人越来越觉得这孩子特别没意思,模样长得倒是不错,可就是没继承自己的学识渊博,夫人将门之后,一听自己吟诗畅怀就昏昏欲睡,他是多么想要个聪明伶俐的孩儿,陪陪他,解解闷。
这不,霖儿上天机山求学这么多年,啥也没学成,倒是半路带了个妹妹回家,这孩子也算是为庄家作了贡献……
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下朝路上,庄大人就光顾着自说自话,硬是没看到身旁的两道身影。
“庄大人,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把带着调侃的声音从旁边悠悠传来。
“当然是想我家女儿……”
庄昊喃喃道,却一转头看见那绛紫色镶龙纹的朝服,突然心中不妙,立马悬崖勒马,毕恭毕敬地说:“微臣拜见太子!”
“庄大人免礼。”新科上任的太子应晖一脸调笑的模样,与白皇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映出调侃的意味:“没想到庄大人如此钟爱庄小姐!”
一听到自己的女儿,庄昊全身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但脸色依旧不变,站在太子旁边的毛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这三品闲人庄昊似乎悠闲惯了,见到太子这般人物,依然能够云淡风轻,着实有趣!
“臣女刚回府不到数日,微臣必然喜爱有嘉!”只见庄昊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谈笑自如的神色回道。
太子闻罢,与身旁的毛方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冷然。可下一秒便又笑意满怀,对着庄昊说道:“庄大人有儿女福,是好事!可惜本王与庄大人年纪相仿,我儿却尤在襁褓!”
庄昊听了太子的话,稍稍偏了偏头,应晖独子应日曜今年年初出生,三月应晖便得太子之位,对晖王一家来说,可谓是福星降临。
不过,对于原太子,暴毙的应明一家来说,却截然不同了。尤其是那原本得天独厚,被圣上独爱的皇太孙,也是霖儿的师弟——应晏阳,是极大的阻碍!
这个天下,谁主浮沉,这一切,都要看当今圣上的旨意了!
应晖眨了眨眼睛,突然话锋一转,礼貌地说道:“三日后我太子府作宴,皆是文坛学士,本王一想,怎能少得了庄大人这位大文豪,稍后我便派人将请帖送于府上,望庄大人能赏光!”
庄昊听了应晖的邀约,依旧面不改色,愈发恭敬地回应:“那么,微臣便恭候太子赠帖!”
告别了庄昊,应晖不禁嗤笑了一声,桃花眼内尽是不屑,转过头问毛方:“这庄昊就一书呆子,有什么值得结交的?”
毛方凤眼一眯,带着一丝看戏的意味,庄昊这个地位,着实一点都不需要结交,待太子称帝,庄昊便如手中蝼蚁,轻轻一压便可铲除。
扮猪吃虎的人他见得多了,往往遇上他这只大老虎,都只能被他吞噬入肚,骨渣不剩。但是,他隐隐中感觉庄昊不是猎物,反而是潜伏在身后的猎人。
“姑且看他会不会赴约吧!”毛方依旧笑意吟吟,眼底的冷意比太子的更深。
“哦!这么说,他还有不来的选择?”应晖觉得毛方就是在跟自己说笑。
这就是他最让人看不透的地方啊!
毛方思忖,今日整个朝廷吱吱喳喳碎言碎语,说的都是前些日那李贵旺“食人案”之事。
若这种事放在以前,即便是子虚乌有,皇上都定会掀个底朝天,找出幕后黑手,可如今反倒是连听都不想听,全然让太子负责。
皇上终究是力不从心了!
朝廷局势已经逐渐明朗,这个天下定然非太子莫属,自己这个早就在晖王麾下的兵部尚书,有谁见到他不给他九分敬?倒是这个庄昊,依旧是说说笑笑,没个准头,看不清,道不明。
毛方不语,凝视着前方皇宫的朱门红墙……
——
庄大人刚刚回府,那请帖便送了过来,这下轮到他这个闲人的唉声叹气了。
他看都懒得看,随手将帖子置于书桌上,压着那被风吹得飞动的宣纸,上面隐约露出着“推古天变”四个字。
他斯条慢理地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清朗的天,便想到自家夫人的丹唇逐笑,想到女儿的娇俏脸容,想到儿子的言笑晏晏,顿时喜意便上心头。
“对了!霖儿这小子窝家里好些日子,怎么还不回山上?”
一想起自己那整天围着暮暮打转的儿子,庄昊便觉得头大,好不容易让他有个天机子的大靠山,怎能这般随意。
庄昊急匆匆地走到“八斗居”,果不其然,远远便看见家中三人都在院子里,儿子正恭敬地剥着葡萄,夫人正一边吃着剥好的葡萄,一边拿着布匹在女儿身上比划,好一派闲适。
“娘亲,女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需要制那么多衣裳的。”
言暮身穿一件连珠团花锦纹外袍,逶迤拖地草纹样百水裙,一张白皙的脸庞清秀而娇俏。安居于庄府的这段日子中,那稀疏的眉渐渐浓密,上扬的眉峰生机勃勃,比剑眉多了一个眉尾的弧度,便多了一分柔和的美,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
她正为难地看着满院子的丝绸布匹,担心庄夫人为自己铺张浪费。
庄夫人倒是一派豪爽,咽下一颗晶莹通透的葡萄,笑眯眯地说道:“跟自己娘亲客气什么呢!哪家大小姐没个十件八件衣裳!”
庄大人神色一凛,自己那厢还在纠结仕途渺茫,夫人这厢倒是对自己的俸禄一点儿都不客气!
“对啊!女为悦己者容,妹妹穿得好看,我这做哥哥的也特别高兴!”庄霖就跟只蜜蜂似的,围着言暮天天嗡嗡地叽歪着。他老早就发现言暮来来去去就那几件衣裳,她没穿腻,自己都得看腻了。
庄大人无言地走进院子,摆了摆手让下人先出去,两个儿女见到他,都恭敬地问了好。庄大人一看到两个钟灵毓秀的孩子,心底就甜丝丝的。
但环顾了一周,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笑容便顿了顿,当即就问了:“今天不是给暮暮请了女先生吗?怎么不见人了?”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言暮打破了沉默,徐徐地讲起原因来……
“教不了?”庄大人坐在石椅上,听了言暮的话,喝的一口热茶顿时噎在喉咙处。
一听到这个,坐在旁边的庄夫人就来劲了,清雅的眉目飞扬了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道:“是啊!那女先生一来就想考考咱家女儿,谁知道咱暮暮百问百中,那见地比女先生高深多了!还说暮暮天资聪颖,一目十行,没什么可教她的,便跟我请辞了!”
庄大人一听这话,心里应是高兴的,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让女儿聪颖的名声传出去倒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现在,是能藏多深就多深的时候啊!
“暮暮,难道你就没什么不会的吗?”庄大人好奇地问道。
言暮一听爹爹问得如此奇怪,也不知如何回答,自幼时爹娘便请了二十位在各个领域颇有建树的先生来教导自己,若要说自己有什么不会的,那便是:
“我不会药理,言氏祖先一代行医,但每每医人,患者必死无疑,故被冠上了‘世代庸医’的称号,祖先悔恨之际立誓,要自己的子孙绝不能碰医药之事,所以我不会药理,不学医术。”
暖风吹拂过八斗居初开的梨花,飘来一阵清香。言暮说罢,整个院子竟出奇地安静。
庄家那三人静静地看着言暮,一本正经地说着祖先的“趣闻”,个个都憋着不敢笑出声,没想到名震江南的言氏,还有这般滑稽的先人轶事。
还是庄夫人忍得住,整理了一下气息,向自家人骄傲地说道:“我已经百里送信给我的师父北郭先生,咱家暮暮如此聪颖,她看到的话也会忍不住收下为徒的!”
“北郭先生?那不是……”
庄大人听到此人名号,突然神色凝重,可话没说完,庄夫人便抢着说:
“没错,就是当年教导出盛京四姝,我宋琦,暮暮亲娘,太子妃和英王妃的女先生——北郭先生!”
庄大人明眸一亮,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
“但是吧,我与师父分别已有十五载,只知道她常居于幽州易水镇,不知那信能不能送到她手中。”
庄夫人眉头紧蹙,单手撑起下巴,一想起十五年前与师父的一别,思绪便飘向以往如花的岁月。
当年的盛京四姝,花开四朵,各表一枝,一朵媚骨天成,嫁入宫墙之内。一朵天下无双,为爱远走江南。一朵身怀大义,毅然守城北疆。一朵亦退亦进,下嫁寒门状元。
言暮一听到庄夫人的话,背脊上的燕尾凤蝶便好似扑腾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好奇,有些向往。北郭先生,就是那个引导自己两位娘亲,入凤蝶盟,结姐妹缘的女先生吧!
“假如能拜北郭先生为师,那真的是太好了!”言暮弯起杏目,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笑道。
庄大人欲言又止,见到女儿的笑颜,终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又想起了过来的初衷,转头盯着看妹妹看得津津有味的庄霖,问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回天机山?”
庄霖一听,朗目咕噜一转,不敢看向自家老爹,只得打着马虎眼说道:“等跟妹妹玩够了再上去”
言暮大大的杏眼染上难色,固然,与庄霖相处的日子平淡而愉悦,是让自己无比留恋的,但爹娘让庄霖上天机山,不止是让他求学,更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世间皆道天机子是世外高人,无人识其真名,观星象破天机,学识博甲天下,深居天机山中,凡人只靠近一步,便迷于其中,不请不得入内。
庄大人听见儿子的糊涂话,不得不严厉说道:“再留三天,三天后不上山,就禁足半年,你谁也不能见!”
庄霖一看到庄大人严肃的表情,哪里还敢反驳,皱了皱眉,认怂地低下头,却硬是不肯说个“好”字。
言暮眨巴了一下杏眼,看着庄霖复杂的表情,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