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道长跪在大殿里一动不动,仿佛她也化作了一尊神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表面看上去平静的自己,其实内心有如惊涛骇浪。
她跪在尊神面前请求原谅和宽恕,原谅自己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宽恕因为自私对道家清净之地的亵渎。修行了这么久,她居然还是未能过得了俗世的感情关。
那日第一眼看到凌风,她就惊讶于他的长相为何与当年的厉名池是如此相像。
她心念一动,随即安慰自己,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可寒烟扔到地上的那个小金锁,她看得心惊肉跳,匆忙之中拿到了手里,那个轩字赫然映入眼帘。
她犹豫再三,原本自己已非俗世中人,也修行多年,这件事就应该轻轻放下,可她发现越想放下,那些想法反而就越会充斥到脑海中。
她想对自己说,道法自然,一切随缘,不管凌风是不是自己的孩儿,她都应不予多想,毕竟,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他人的娘亲了,可是她竟然做不到。
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字,那个她和厉名池去问了双方的爹娘又斟酌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名字--厉启轩。
她的眼前也不停地浮现出凌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尤其是那双黑的深不见底的双眸,跟厉名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在尘缘道长左右为难之时,慕容阳明携夫人前来道观上香,顺便探望于她。
就好像这许久的挣扎终于有了出口,她对庄主夫人和盘托出,这才有了那封写给厉名池的信。
庄主夫人带走了信之后,尘缘道长就更加忐忑不安了。
很快,她收到了厉名池的回信,于是她才修书给寒烟,希望她能帮忙从中查探和询问。
而在等待寒烟回信的过程中,尘缘道长发现已经被淡忘的过往一点一滴地重又回到了自己的记忆中。
那一年的夏天,厉启轩刚满一岁,蹒跚学步,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很快,各地就相继传来灾情,厉名池心系灾民,抛下妻小离开了家,奔赴灾区。
乔玉语理解厉名池,也很支持他,况且家中还有几个下人照顾,本应没有任何问题。
灾情蔓延开来,各地都出现了水患,乔玉语一开始也并未担心。
可很快她就发现,天就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般,大雨倾盆而下,一连几天不停。
周围的邻居陆续离开住所,向更高的地势转移,但乔玉语担心一旦厉名池回来会找不到自己,所以一直待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可水患越来越严重,乔玉语终于不敢再冒险留在家中,于是趁一日雨下的不大,让家中两个下人赶着马车,带着些家当和银钱,带着厉启轩向更高的地势转移。
乔玉语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一日发生的事情。
一开始小启轩在马车里开心地晃来晃去,一刻都不肯闲下来,逗得她哈哈直笑,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是在逃难。
在马车里折腾了一阵子,小启轩终于累了,于是就躺在乔玉语的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乔玉语看着车窗外的绵绵细雨,担心着厉名池,大雨冲毁了很多路段,所以书信也都断了线,不知道厉名池现在何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想着想着,乔玉语也累了,本来前一晚为了收拾东西就没怎么睡,她忍不住合上了眼,打起盹来。
突然马车一阵剧烈地震动,乔玉语被惊醒,本能地伸手想去抱起启轩,可是车身突然歪到了一边。
外面赶车的两个下人大声嚷嚷着什么,乔玉语却听不清楚,她眼看着启轩从车里滚了出去,可自己却够不到,随后自己也向下坠去。
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她呼喊着,随着翻滚的车厢一起掉进了河里。
冰凉的河水涌进了车里,乔玉语虽然会游泳,可是却被这掉进河里瞬间的冲击力砸得晕晕乎乎,幸好两个下人看到她落水立刻就跳了下来,把她从河里救了出来。
上了岸她不顾自己一身的水,发疯般地去找孩子。
河里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整个山体滑坡,道路都被泥沙所覆盖,根本没有启轩的影子。
她拿手去挖堆积的砂石和泥土,可那么多,挖也挖不完,直挖到指尖都磨破了出了血
那一幕对乔玉语来说就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她大病了一场,每天昏昏沉沉的,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那可怕的一切,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几个下人都在外面一直寻找着,可是丝毫没有启轩的踪影。
乔玉语撑着虚弱的身体又找了半月余,但都没有任何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乔玉语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又病倒在了床上。
之后的事情,她记得不甚清楚,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故意遗忘那段日子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她只知道自己在某天离开了当时的住处,四处寻找启轩,最后就一路回到了临安城。
至于栖身于道观,也只是机缘巧合,她本是看到道观想去烧香,可进去后突然觉得万念俱灰,便留在了道观。
厉名池来找她时,她没有出去见他,并非是因为她心里仍怨恨他当时不在身边,而是因为自己过于内疚。
如果当时不着急在下雨时赶路,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打盹而是一直看着启轩,如果车翻的那一刹那她抱住了孩子那么多的如果让她无法负担,她不敢见厉名池。
乔玉语每天在道观中抄经念经,在尊神面前祈求宽恕和原谅,几年后她慢慢地喜欢上了自己的生活。
她自觉每天心静如水,在研习经文的过程中找到了后半生的意义,几年后,她开坛讲经,为人指点迷津,希望所有人都能在经文中寻找到人生的真谛。
可现在,她发现原来这十几年的所谓心静,都抵不上重见厉启轩时的震惊。
她想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厉启轩,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
几次她跟自己说,自己已是出家之人,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厉启轩都应该随他去,知道与否也并无任何意义,可这些都拗不过自己的真心。
她请求了尊神的原谅,并且对自己说,只要弄清楚是不是他,在这之后,自己的余生会加倍努力侍奉尊神,普度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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