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道貌岸然的人,竟然好意识在群臣和女帝面前,表演出副慈父的形象来针对他,呵呵哼,真是有些好笑,若当真为顾宝珠的未来考虑过,真会做出那样重则会被灭门的侮辱么门风之事。
两人气氛间的僵持,不由让殿中朝臣面面相觑。
这样对峙的好戏,身为当事人的顾宝珠,唇角嘲讽的弧度愈深。
南平郡主孝顺天下皆知,同样的道理,恭亲王是个好父亲,亦被朝臣知晓,眼前这位“好父亲”即便心中毫不在意自己,可众目睽睽之下,可不得做好自己‘好父王”的本分吗,否则,这层真假面皮被众人怀疑,那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危机了。
同样,呼延乌维虽与恭亲王火铳买卖合作过,却终究代表两方利益,但凡涉及到各自根本利益后,当着燕国朝臣的面,便谁都不可能妥协退让,如此,才会有现在这般狗咬狗的局面。
台上的顾珺目光幽幽,视线在恭亲王和呼延乌维面上穿梭,知道殿中陷入死寂的尴尬,这才漫不经心整理了自己身上的龙袍,随后状似责怪看了眼恭亲王道。
“烨弟你病重多年,莫不是有些糊涂了?”
顾珺这话多少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她语气仍旧幽幽,右手轻抬微绷,视线落在手指金黄色的护甲之上,不紧不慢道。
“宝珠出生那时,朕去过恭亲王府此,当初朕提起南平郡主的亲事,那时候的你还说,这甘蔗没有两头甜,宝珠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但凡男方人品好有能力,便是你这个父王承受挂念之苦,也得让宝珠寻桩好姻缘。”
女帝状似玩笑有略微瞠怪的语气,让殿宇中气氛微松,恭亲王也准备顺势跟着笑笑。
“烨弟,病榻缠绵多年,你变了——”
幽幽的语气,随着话风的转变,似乎瞬间便转变为悬在头顶的锋锐的刀,带着森寒的威势,但凡他说错行错半句话,那尖锐的刀面便要朝他落下。
其他朝臣未曾察觉,仍当女帝顾珺实在感叹,毕竟缠绵病榻多年,未有多少机会与外界相处,便是行为方式和性情大变,其实也算不得稀奇事儿。
可这番态度,宴席上的江谨和陆九熹却默契对视了眼,神情中都带出诧异色。
顾珺未曾登记前,便很疼爱其中顾烨,但后期因为身体不适,顾烨没法常年进宫,即便这样逢年过节送去王府的赏赐和珍贵药材,却也次次没有少过,而方才,女帝对素日照顾的亲弟顾烨,竟然说出戳人心窝的缠绵病榻四个字,专门踩他的痛脚。
顾珺身为燕国女帝,向来足够威仪,但面对开国老臣总会顾忌几分君臣之道,做事尚且能留给臣子体面,便如同对方才的陆九熹。
对臣子尚且能够如此,却猛然间踩住舍弟的痛脚,这番奇怪的表现,怕是有些深意。
对顾珺情绪敏感的人,可不只有陆九熹和江谨,坐在宴席上的兵部尚书姜朝此刻,坐在座椅上的屁股也有些不大安稳。
皎皎月光伴着灯盏的光,似乎黯淡了瞬。
恭亲王的脸,似乎又蒙在黯淡的月光中,黑暗为他瘦削的脸蒙上层阴翳,众人瞧着有些别扭,直到耳边虚弱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时,灯盏下顾宝珠才再次看清恭亲王的神情。
然而,愧的语气开场前,又是阵闷闷的咳嗽声。周围侍从提着灯盏慌忙跑过去侍奉,被摆放在地的灯盏刺眼,照的恭亲王病态的脸有些扭曲,唯有那双黑洞洞的眼眶仍旧保持着几分习惯残败的冷静。
“咳咳,是臣弟的过错,这些年身子不争气,让长姐操劳担忧了——”
恭亲王说着,记过侍女递来的白帕,紧紧攥紧手中狠狠的摩擦着嘴角,带着对这副身体恨其不争的意味儿,白帕上带着腥味儿的血色刺目。
这副虽然嫌弃,但却从心底深处透出的深深无力感,看的朝臣有些揪心纷纷撇过眼。
中气不足的嗓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多出几分温情。
“陛下说臣弟变了,或许吧——”
恭亲王看着白帕上的血迹,凄惨冷白的面色带出些许坦然。
昔日觉得,我们宝珠配的上最好的人,结亲必然要是顶顶优秀的人,可后来王妃走后,每每回忆时便觉得,臣弟和王妃感情甚好,可身为夫妻也总有磕磕绊绊,病榻上想的愈多,如今倒是觉得——”
恭亲王牵了牵唇,他看了眼身旁的顾宝珠,语气仍旧虚弱,但目光中焕发出爱护的神采。
“如今倒是觉得,天下好儿郎多的是,永远能够承欢父母膝下,日后成婚若是遇到委屈,有疼爱她的姑母,我这个身体不争气的父王撑腰,日子也能更加顺遂些。”
连着说了许多话,恭亲王便有些撑不住,撑着桌沿的手颤抖,声音虚浮又无奈。
“臣弟的心思,让长姐担忧,也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银色酒盅在手指尖辗转,顾珺的目光始终落在恭亲王身上,隐晦收起厉芒,耳边传来朝臣劝诫宽慰的话,她只是不置可否的挑挑唇。
清风漫不经心拂过灯盏内的烛光,灯盏爆花跳了跳,可风势依旧徐徐,依旧无甚波澜初心不改。
“烨弟无须自责,倒是朕有些魔障了——”
“朕送入王府的太医,如今已经时隔两年,烨弟的身体却仍旧毫无起色,到是不知是谁的问题了。烨弟无须操劳,这些年太医院入了不少能人,朕过两日再遣两位太医入住王府。”
话落,顾珺的情绪似乎也低沉了三分,视线微转落到厅堂中央,仍旧站在哪里的呼延乌维身上,语气带出安抚之意。
“呼延王子有心了,两族和亲事关重大,朕还需和各位大人考虑考虑……”
呼延乌维闻言,两腮瞬间鼓起,鹰眼中透出几分失望。
说是考虑,不过是上位者的话术而已,他入燕国这些日子,不至于看不透这点儿,若是放任这事情耽搁下去,基本便算是婉拒的意思了。
“陛下,乌维想……”
“诶——”
顾珺抬手,眉眼中的倦怠很快便将呼延乌维的话堵得透彻。
作为燕国女帝,和亲之事原本不是忌讳,突厥往年若是提出这样的条件,顾珺难保不会认真考虑考虑,但……怪就怪在他选中的人是顾宝珠!
女帝无后,顾珺朝政繁忙,也没有生孩子的想法,百年之后燕国皇位必然要由族中晚辈接替,而顾宝珠便是如今顾珺心中潜意识培养的人选,若是真将她和亲突厥,难不成日后燕国百年基业,都得交给边陲突厥,交给眼前这梳着发辫的桀骜小儿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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