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话让沈岚青微愣,很快惊讶色变成眉眼中的坚定,当着陆九熹和江谨的面,再次朝着顾珺跪下来,明显确有所求。
沈岚青的不避让倒是让顾珺微诧,而反应最大的,确实众人眼中惯常淡然有度的陆九熹。
“胡闹——”
女帝皇恩浩荡,能亲口说出想要嘉奖沈岚青,对于臣子来说便已经算是中莫大的奖赏和恩赐,而顾珺只随口说说,可沈岚青便顺杆子跪下,这在陆九熹看来多少有些不大妥当。
然而陆九熹带着情绪的斥责,并未让沈岚青面色发生变化,月光灯影下,女子缓缓抬眼,黛色眸光中的坚定,让她蒙在阴影中的脸镀上光,很容易便将众人视线放在她身上。
“不满陛下,岚青当真有一事,想要恳求陛下,还请陛下恩典——”
“九熹——”
“无妨,朕说过,她既能三年内中解元,便该得真的赏赐。”
女帝朝着陆九熹示意,暗示他无妨,此刻看着跪在台下的沈岚青,倒是当真有些好奇,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到自己头上了。
“欧——”
顾珺金黄色的护甲敲击着扶手,眼中明显带着兴味儿。
“陛下——”
“岚青在书院求学,自当初身为典谒与陛下相约十年,便心心念念从未敢忘。”“
顾珺暗暗点头,却目光幽幽未曾表态。
“今年秋闱岚青幸不辱命,中了解元也算有了举人功名,然按照惯例,若要参与下年春闱,之间尚且需要间隔三年,按照常理,自该趁着时间外出游学才好,但三年时长,岚青不愿浪费时间,今日斗胆求陛下个恩典,将岚青外调出临安城,也算在边关邻郡体验民生百态……”
‘外调’二字出口,江谨诧异瞧了眼陆九熹,原本以为这话是他的意思,可此刻瞧见老友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诧异,他算是明白,竟然完全是这丫头自己的想法。
身为举人,按照惯常的规矩,若是不准备继续钻营科举,确实可以在乡边邻郡随意找个地方做个县令,但那样品大小的芝麻官吏,其实涉及之事往往更加鸡零狗碎,也更加需要为官者的耐心和能力,且沈岚青又是女子,倒也难为她能有这个想法。
然而这样的仕途安排,便注定起点不高,毕竟,但凡完整从科举之路走出来,不说状元榜眼探花郎,但凡在殿试中进士被点翰林,入朝为官你的起点,也起码在七品高度,但凡朝中有人提拔番,起点便在六品高度也不是没有可能。
祁远便是其中典型,当然,祁远能在这里提携下在大理寺站稳脚跟,除了自己这层裙带关系,更重要的还是他自身功名和能力。
而沈岚青若当真外调,远离京城,若是当真能像她所说,即走万里之路体察民情,又能兼顾学业不耽误三年后的春闱,这番经历自然会是锦上添花,但,事事都有个万一呀!
外调的官职注定起点不高,又必然会被杂事缠身,若是因此在三年内被庶务烦扰,那便当真要道声可惜,毕竟,京城科举中,竞争最为激烈的除了在女帝跟前露脸的殿试,次之的便是春闱的会试,那是燕国多少行省的书生大展拳脚的地方。
春闱前的那三年,说是读完卷书且行万里之路,但,在好好瞧瞧,各省郡的书生才子又有谁敢当真松懈,荒废掉这三年时光,那个不是宴请名师,头悬梁锥刺骨的作最后的冲刺?沈岚青如今虽是解元,但轻言外调未免有些草率。
好天赋固然让人钦佩,但若是不加珍惜,徒让世人叹句伤仲永罢了!
顾珺便明白沈岚青的打算,神态间的漫不经心彻底敛去,目光再次上上下下打量跪地的女子,实在是吃惊她的魄力。
老友的目光直白,女帝的态度暧昧,而沈岚青却是不懂事的倔强。陆九熹脸上罕见没了笑意,撩起官袍便拱手跪在沈岚青身前,阻挡了女帝顾珺大半目光。
“陛下——”
“沈岚青是我还古书院的学生,我既身为山长,便有督视教导之责,如今虽中解元,但科举大功尚且未成,百尺竿头仍需更进一步,九熹看来,外出游学尚可,然外调之事还需谨慎,春闱之难天下举子皆知,还是潜心沉淀方才更加妥当。”
父母之爱,则为之计深远,陆九熹自认过来人,虽半身均奉献在还古书院,可朝堂之事却不代表他不知晓,更何况此事原本便涉及科举,他不会让沈岚青这般任性,随心般便葬送自己的前途。
不染纤尘的官袍跪在地面,青布锦缎染上尘埃,顾珺挑挑眉,看着高台下倔强跪地不起的沈岚青,以及挡在身前苦口婆心的陆九熹,心中暗道奇怪。
但……到底君子一言,是她说要恩赐沈岚青的。
“外调之地偏僻,与临安繁华不可同日而语,岚青,你可想好了?”
顾珺神色未变,照顾陆九熹的面子,给了沈岚青最后次机会,可话这样说,私心里,她倒是很赏识沈岚青这样的人,在顾珺看来,其实陆九熹的担心压根不必,或许还是女子最为了解女子,她能从沈岚青坚定的眉眼中瞧的出来,她不是那种行事莽撞之人,今日提出这样的要求,心中必然是深思熟虑很久之后的答案。
临安城外俗事或许繁琐,但顾珺始终相信,这些外在的繁琐困不住有心之人,而坐下跪着的沈岚青,或许便就是那有些之人也未尝不可。春闱确实艰难,但日后燕国朝堂,她顾珺想要的臣子和人才,也断然不是简单的纸上谈兵之人,若连民情生存都未曾体验过,又如今能心系天下,坚守己心。
十年之约只是表现,若是当真能中进士点翰林,后世之人或许将之视为美谈,可这些,却仅仅是科举后朝堂浸淫君臣之道的开始,立身于新的起点,身为女子想要在男子横行的官场上便免不了受到排挤,然而这些,却是她选择这条路必然要经受的事情。
在顾珺看来,既然迟早都要经历,为何不能早些?
顾珺的话落,沈岚青缓缓抬头,视线中女帝下颌清扬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幽幽间瞧不出多少情绪,那瞧不出喜怒的态度,像是把悬在头顶的刀,让沈岚青下意识紧张,可她还是缓缓抬眼,坚定看向首座的君王,远山含黛的眉眼中溢出丝恳求。
选择的风险她从来都知道,也会努力自己承担。
“还望陛下恩典——”
“陛下——”
几乎在沈岚青话出口的瞬间,陆九熹便同时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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