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街巷人流往来,穿梭间吆喝声不见,勾勒出市井繁华的热闹。
然而巷尾的胡同口,却是和前街炯然不同的萧瑟清冷。
顾宝珠少年装扮,月白长袍在身很是利索,只不过,与当日平康坊的风流俊俏小郎君不同,今日的他带着沉默的清冷,只宋延与她并肩而行,陪伴在她身侧。
行人本就不多,钱俨居住的民宅本就偏僻,因此宋延和顾宝珠两人也就没有忌讳,少年男女站定对视间彼此了然,宋延率先迈步,扣住门环轻扣三声。
没等多久,门边应声而开,院落晦暗偏僻,两人跨过门槛后,钱仵作见到来人,连忙将门紧闭,这是当初弟弟钱俨特意交代他的。
三人均未多话,钱俨直接请顾宋二人往前厅就坐,顾宝珠四下打量了周,院落中正是寻常人家的模样,没有外人谣传那般,尸体随意摆放,腐臭四散可闻。
似乎察觉到两人的诧异,钱仵作倒也并未解释,直接开门见山朝着顾宝珠道。
“姑娘今日前来,定然是舍弟通知你的吧。”
顾宝珠点点头,头上隔着的白色帷帐并未取下,语气很是客气。
“劳烦您了——”
钱仵作从方桌下取出个黑色盒子,打开便传来股刺鼻腐臭味,若非浸了冰块,怕是情况要更糟糕些,他瞧着眼木盒中褪去颜色的红色沙砾,手上套上层油布制作的手套,捏出小把细沙超二人示意。
“姑娘,这位公子,这是钱某从当日棺椁刨出的丹砂。”
“丹砂性寒,颜色朱红,可保尸身不腐,可却也不是万能的。”
察觉到年轻人眼中的疑惑,钱俨不在卖关子。
“而开棺后的丹砂却颜色黯淡,颜色已然淡白如土沙,虽然那味道仍旧,却也只因为密闭空间尘封已久,味道逸散不出罢了。”
“凭借此丹砂的颜色以及那座棺椁的卖相,钱某基本可以断定,棺椁中人至少死于五年前,若是胆大些猜测,年份精确到七年前也无妨。”
七年两字出口,顾宝珠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人攥住,半晌儿稳定心神继续问道。
“先生当日开棺,可曾在尸体身上发现何种明显的特征?”
钱仵作闻言,两指摩挲着下巴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半晌沉吟道。
“若是尸体身上最为突出的特质,钱某认为有两点,其一死者皮肤表面的伤痕,竟然斑驳无皮;其二便是死者的右脚——”
“右脚?”
宋延扶着顾宝珠,虽然遮着帷帽,却能察觉出她细微情绪的波动,知道她此时已然不济,索性自己上前接话。
钱仵作点点头,“当日开棺,我将死者全身上下检查了便,发现死者和常人有些不同,死者右脚天生六指,这点怕是害死他的人最终也未能知晓,否则便不会让脚趾安分呆在长靴之中了。”
“先生可确定,他当真……当真生有六指?”
此刻,顾宝珠只觉得头上渗出层层冷汗,却仍旧不死心再次确认,然而等来的依旧是钱仵作肯定的答复。
先生方才所说他死于七年前,顾宝珠算了算时间,七年前的那时候母妃因病逝世,父亲为母妃操办丧事,那时的自己尚且年幼,却能敏感的察觉到,父王那些日子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怪异,虽然后面渐渐习惯,但当初那种怪异感觉却从未从她心头褪去过。
若真是这样,那便说明,真正的父王其实,是和母妃逝世的同一年遇害的,或许,或许便是为母亲守灵的那段日子。
所以……当真和自己猜测的一般,自己从那时候开始,便已经开始认贼作父了吗?
“而且……”
虽然隔着道帷帐,钱仵作还是敏锐察觉到顾宝珠的情绪不大好,他从木盒中捻起落脱落的牙齿,神情间还有些犹豫。
“先生您但说无妨——”
宋延心中明了,恭敬朝钱仵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刨开的真相必然是残忍冷酷的,但血淋淋的真相若是无法大白,那才是对死者最大的不尊重,他相信,顾宝珠或许会暂时有些难受,但她定然不会想要忽略,任何与此事有关的真相。
顾宝珠深呼口气,庭院中就他们三人,她索性摘下帷帽朝着钱仵作点点头,视线顺势落到他说中捏着的那颗有些发黑的牙齿。
若是她猜测的不错,钱仵作接下来所说的情况,必然与那颗牙齿有关。
果不其然,下一瞬钱仵作便用根纤细的竹签,指了指牙齿上面的斑黑,朝着他二人道。
“这是死者身上脱落的牙齿,难得当初在棺椁中常年浸泡着丹砂,没有接触道外界的空气,因此倒是最接近死者死前的状态。”
“既然牙齿浸泡在丹砂中,按理说未曾接触道空气,便不会形成这样斑斑黑迹,这点也是我当初困惑的地方。”
钱仵作的话让顾宝珠挑眉,她对药理有些研究,自然能听懂钱仵作的暗示,她目光再次落到纤细竹签指向的那跟牙齿,若有所思了瞬突然抬眼。
“先生的意思,可是,可是他死前曾经中毒?”
顾宝珠的心随着出口的猜测狠狠瑟缩了下,似乎连带着些许不知名的细节,也因为方才的猜测有了更加明晰的解释。
对于顾宝珠的猜测,钱仵作有些诧异,转瞬眼底浮现几分赞许,朝着女子肯定般点点头。
“没错!但前我还不曾确定,但经过回来后的检验,便可以确认死者生前所中之毒名叫斑蝥,这点我也是请教过舍弟之后方才确认的。”
“斑蝥?”
顾宝珠口中呢喃着这二字,脑海中便涌上段文字。
“古籍曾有记载,斑蝥性寒,遇酒而化,先生——”
女子说道此处,突然抬眼看向钱仵作,知道顾宝珠的意思,钱仵作从桌上拿出个早已准备好的瓷盅,将手中竹签递给女子,朝她轻轻点头。
竹签入手,伸入瓷盅内,竹签粘上点滴酒液,朝着钱仵作手中点着斑黑的牙齿探去,酒液滴在斑黑的瞬间,两者仿佛完全融合般,接着从牙齿上面留下污浊的黑迹,不过瞬间的功夫,原本牙齿上面还带着斑黑的色块,像是被清洗干净般,颜色浅淡很多。
钱仵作收回竹签,将那颗牙齿重新放回木盒中,将他最后的的推断说出口。
“斑蝥之毒除了让人失去行为能力,全身虚弱卧床不起,但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因此该毒并不致命。”
“并不致命?”
宋延挑眉,眼底透着几分诧异,脑海中浮现开棺后顾烨皮肉不全的场景,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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