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把锋利的剁骨刀砍向史文予的脑袋的时候,一只手有力的握住了刀刃。
“史前!撒开!”史红烈大喊。
史前面色苍白,血顺着他的手心流向手腕,又从手腕向下流去,血滴滴答答滴落到地上,“爸爸,放过她吧,我知道你做的一切,但请你放了她。”史前说,他因疼痛而语气虚弱。
“你懂什么呀?你什么也不知道。”史红烈悲凉地说,他在为自己的一生悲哀,刀子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蹲下身痛哭地抱住了脑袋。
史文予瘫坐在地上,由一开始的尖叫转为低低的哭泣,“爸爸,你为什么杀我呀?我做错了什么?”
史红烈说:“别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你是你妈妈和别的男人生的,你妈妈是个坏女人,我杀了她。”
史文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史前不可置信地看看史红烈,又看看史文予。
“你爸爸叫宋三文,是咱们村的一个混子,十二年前去城里谋生路,犯了罪,被枪毙了。我不是你的爸爸,别叫我爸爸。”史红烈说,语气平静了很多。
史文予从地上爬起来,又跪下来,她跪在史红烈面前,说:“求你放了我吧,看在咱们好歹父女一场的份上。我妈妈既然那么对你,那是她该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杀了她,让我走吧。”
史红烈动摇了,他沉思了片刻,站起身来,一挥手,说:“你,走吧。”
史文予磕了个头,站起来,走进自己的东屋,收拾一下,挎着书包出来。
“文予,你去哪儿?”史前问。
史文予转过头,只微笑了一下,没有做任何回答。
“你可要说话算话。”史前说。
正在往外走的史文予顿了一下,走出大门去。
警车在太阳落山之后呼啸而来,这次,它停在了史红烈家门口。史红烈因杀妻被捕了,揭发者是史文予。
桃花女人的尸体被挖出来了,就在那棵桃树底下,确切的说是尸块,桃花女人被史红烈大卸八块。掘尸的那天,村民们都去看,他们冷眼看着这个风流妇人的下场,桃花女人的手被铁锨从坑里抛出来了,大腿抛出来了,胸抛出来了,头颅抛出来了,头颅在地上滚来滚去、、、、、、
行刑的那天,史家村人倾巢而出,他们为史红烈惋惜,去送他一程,史前站在人群前面,他双眼挂满了红血丝。一辆军绿色的卡车驶来,上面站着武警和即将被执行死刑的犯人,史前看到了爸爸,他大喊爸爸,声音里带着哭音,史红烈转头望着他,眼神里没有恐惧,有的是倔强和不甘,他对史前说,爸爸走了,照顾好自己。
一阵整齐的子弹上膛,十几声枪声同时响起,犯人们倒下了,头颅被子弹削去了一半、、、、、、
史前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村民们默默流泪。
史前没了依靠,兵也当不成了,父亲是罪犯,罪犯的儿女是没有资格当兵的,但他的路以后要怎么走呢?刚子带着他回山东认亲了。
亲生父母看起来很年轻,要比养父史红烈年轻十岁。他们现在很有钱,两套楼房,城中村还有一座瓦房,早晚是要拆迁的。他们早就不是工人了,在卖掉史前以后就做起了生意,海货生意,一开始在集市上卖,后来越做越大,在海鲜市场有了自己的固定点,不用在集市上风吹日晒了。可笑的是,他们买卖的本钱是卖掉史前所得的钱。
“这是你弟,达龙。你倆是双胞胎。”母亲笑吟吟地指着角落里一个男孩,向史前介绍。
史前回头看去,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正用敌视和冷漠的眼光看着他。
“达龙,叫哥哥呀。”父亲说。
叫达龙的少年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没吱声。
“你给我滚出去,没礼貌的东西,都是我把你惯坏了。”母亲斥责道。
叫达龙的少年嬉皮笑脸地说:“好!我滚,滚~”他故意把字音拉得很长,意有所指。
“刚子叔,咱们走吧,别惹人家厌。”史前说。
父亲说:“不许走!史前,爸爸不让你走!”
史前听着“爸爸”二字,感觉别扭又刺耳,他低下了头。
父亲亲热地握着刚子叔的手,说:“刚子哥,你怎么老这么快?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今年64吧?怎么头发白了?”
刚子叹了口气,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刚子见那个达龙出去了,便把史前的状况和此行的目的说明,当然,掩盖了一些事实,掺进了一些谎言,他作为牵线者和史红烈的朋友,有些话是不好说的,只能委婉地避重就轻,对方要想知道真实情况,只能从经历者史前那里获得。史前并没有对刚子叔的说辞不满,他不想批判他从小长大的家,因为那样对不起疼爱他的爸爸史红烈。
史前的亲生父母听完刚子的陈述,都忍不住黯然神伤,母亲抹着眼泪说:“没想到他死得那么早,那么惨,史前还没有成人啊,他就早早的去了。”
史前留在了这个家,当他送刚子叔去火车站,刚子叔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时,他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走了,过去的一切立刻遥远而模糊起来,这种突然的割舍,是多么令人心痛又怅惘啊、、、、、、
史前改了身份,他的名字出现在亲生父母家的户口本上,这家人姓李,史前改名为李达虎。
开学季一到,征兵开始了,史前去当兵了,他将以李达虎的身份在遥远的新疆展开新的生活。
才到部队时,面对新环境,他没有像其他新兵一样无所适从,甚至恐惧。最亲的人离他而去,他没有家了,没有家就没有牵挂,没有家就四海为家,孑然一身,反而无惧无畏了。史前的超前成长是残酷的,性格的变化是挫折磨难后的副作用,他变得不爱笑,沉默寡言,盛在心里的痛苦还在浮浮沉沉,他需要发泄,而训练是最好的方式。他酷爱训练,喜欢挑战高强度的训练,他有一股狠劲,这股狠劲是从内到外的转化,每次从训练中爆发,和着汗水,仿佛把心中的苦与怨逼发出来,但伤痛是靠时间来磨蚀的,爆发后的快感只是暂时的,它就像止痛药一样治标不治本,他只有一次次的爆发,一次次的突破自己。年复一年,史前成长为一个铮铮铁汉,苦与怨也终于沉淀下来。昔日的小兵成为班长,他虽然时常冷着脸,但有一颗火热的爱国,爱战友的心,他一直牢记爸爸嘱咐他的话,“当兵要服从命令,要和战友团结。”
也许和部队的缘分太浅,在一次野战训练中,史前受了重伤,胳膊摔伤,虽然治好了,但一到下雨阴天骨头就难受。他退伍了,整整12年的部队生涯。
退伍后,史前回到了亲生父母那儿,此时的李家如落日夕阳,没有了往日的蒸蒸日上,父亲六年前去世,生意由李达龙管理,但他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吃喝玩乐惯了,哪受得了海货生意的苦与累,生意不做了,把店面租出去,依然过他纸醉金迷的生活。现在,史前回来了,他非常厌烦抵触,这个所谓的哥哥对他是个危险,他已认祖归宗,财产铁定有他的一份,母亲这些年一直叨叨亏欠他太多,财产绝对对半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还有,据可靠消息,城中村那块马上要拆迁了,他又将拥有一套楼房。
李达龙对哥哥由厌恶抵触升华为深通恶绝,终于有一天,他耐不住性子,把史前赶出了家门。史前没有作无谓的争执,他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李达龙没想到事情这样简单,一切都是他的了,他高兴地去夜店潇洒,他在舞池里酣畅淋漓地跳,他坐在吧台上,玩转着手里的高脚杯,自语道,他还真识趣,识趣。
这是李达龙最后一个狂欢之夜,事情本就没有那么简单,当天夜里,史前潜入了他的住所,这是李达龙独自居住的地方。李达龙喝的烂醉,由一个女人扶着进了家门,这个女人是他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她扔下他就走了,李达龙趴在床上鼾声如雷,他被一阵巨大的疼痛激醒,他睁开眼睛时已经说不了话了,他的喉管被利刃割断,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在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了一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从此,史前成了李家的新主人,一切都是他的了。
“妈,以后我就是李达龙了。”史前说。
母亲哭着点了点头,说:“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一切都是你的,我欠你的也还了。这是我作孽的报应啊。”
史前是绝不会,也不能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为什么他不走呢?他在等,等什么呢?等城中村拆迁,还有三个月就要实施了,他还等李母去世,李母自从李达龙死亡,伤心欲绝,身体每况愈下,到时候他名下有三套房,他要把它们卖掉,把海鲜市场的商铺也卖掉,他带着钱远走高飞,永不回来。于是,他找了了一个保安的工作先干着,耐心等待。
从单纯的部队生活到莺莺燕燕的花花社会,史前的心被扰乱了,现代女人的热情奔放,摆来摆去的腰枝,晃来晃去的大腿,她们的一行一动都好似是性的暗示。史前开始一连几天做同样一个梦,他站在空旷凄凉的刑场上,风呜呜地吹过,枪声响了,子弹削去了一个人的脑袋,白色的**和鲜红的血液混合着喷溅出来,那个人,就是爸爸史红烈。他又看见地上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女人的手,白皙修长,指甲红红的,魅惑地吸引着男人的眼球,它向毒蛇一样在地上游走,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脚腕,把他们拖进地狱。女人!女人!爸爸是被女人害死的,他终于明白自己心里仇恨的是什么,不是命运的不公,是女人啊!女人,坏女人!坏女人都该死。史前心底那颗仇恨的种子在纷繁社会的撩拨下复活了。
他杀死的第一个女人是李达龙的某一个女朋友,那天他刚洗完澡,听得门铃响,打开门一看,是个陌生的女人,画着浓浓的妆容,穿得十分清凉,一看就是夜店的那类女人,那女人见史前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生气地说:“不认识了?才几天没见就把我忘了?”说完毫不客气地挤进门来。史前马上意识到,她把他当成李达龙了,他关上了门,回过身来时,女人已经进了浴室、、、、、、他们缠绵在一起,这个女人非常野性,开放得令人咂舌,她,是史前第一个女人,可是,他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哎,达龙,你变得好强哦,身材也变得这么棒,最近在健身啊?”事后,女人说。
史前没有说话,他的手慢慢伸向床头的柜子,那里有锋利的匕首、、、、、、
一共有五个女人来敲他的房门,有干销售的,有护士,有职业学院大学生,甚至还有初中学生妹。史前对那个学生妹说,你这么小应该在学校好好读书。不料学生妹呛白道,装起君子来了?你夺走我初夜的那个晚上怎么不说?得到了就想扔了我?你、、、、、、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了自己喉管里喷出来的血。
有一个女人看出了不同,她说,你不是李达龙,你只是和他长得像。
不管怎样,凡是进了这扇门的女人,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一道倩影飘至警局门口,她站了片刻,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最终,她还是进去了。她,是李筱珠。
李达龙被捕了,他赌输了,李筱珠没有信守诺言。
“‘游龙戏珠’固然好,可是,你是罪犯。”李筱珠回首望望那远去的警车,萧然离去,风,吹起了她金黄的长发。
李达龙交代了他所有的罪行,他没有反抗,没有狡辩,平静地讲述了一切犯罪过程。
就在警察把记录本合上,准备把他押进牢房时,李达龙说:“等等。”警察的手停住了,等待他说下去。
“我还杀了我的妹妹,”李达龙说,“在河北一个小村庄,叫史家村。”
当史前再次踏入他从小长大的家时,一切恍如隔世,他的心又痛了一下,那种怅惘和悲凉和当年在车站时一样。
院落长满了杂草,没有人气,一切都蒙上一层神秘和荒凉的气息。
当东屋的墙壁被砸开,一具白骨倾倒下来时,史前放声大哭。
那年,父亲被执行死刑,史前恨透了史文予,他找到了她,她正在西洼村的河边洗衣服,他问她,你姥姥对你好吗?史文予不吱声,她在抹眼泪。史前说,既然在人家过得不好,那就回家来啊?哥哥不会怪你,让哥哥来照顾你吧。史文予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点了点头。
史文予一进家门,史前就拿准备好的匕首抹了她的脖子,史文予倒了下来,她把目光转向他,深情地看着他,至死,嘴角都挂着笑、、、、、、
刑场上的风永远都是那么凛冽,史前跪在风中,抬头仰望无边的苍穹,他大喊——天作被,地作床,哥哥作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