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桃花女人突然恶心呕吐,她怀疑自己怀孕了,但又不敢确定,史红烈出门卖墙画去了,自行车不在家,她便借了邻居家的车子去镇上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真的是怀孕了,桃花女人高兴地走出医院,一路上她都在笑。回到村里,她没有直接回家,先去了翠云家一趟,她太高兴了,恨不得把这件喜事告诉所有人。翠云正在炕上纳鞋底,听得院里有人喊,从窗户里一瞧,见是桃花女人,心中纳罕,她是从不主动登门的,这是怎么了?她急忙迎出去,笑道:“嫂子,你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好。”桃花女人一改往日的淡漠,喜眉笑眼地说。
炕上的史前见是桃花女人,吓得立刻躲到一摞被子后面,史佩佩正坐在沙发上看小人书,头也不抬。
翠云拿出点心果子招待桃花女人,桃花女人笑嘻嘻地说:“翠云,照以前呢,你给我拿这些我是绝不会吃的,孩子的东西,但今天,我可吃了,我要当一回孩子,你知道为什么不?因为,我怀孕了。”
翠云一听,也替她高兴,说:“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红烈哥知道了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桃花女人把一颗葡萄干放进嘴里,对史佩佩说:“佩佩,你又有小弟弟啦。”
史佩佩很大声得翻了一页纸,冷冷地说:“我只有史前弟弟,哪又来个小弟弟。”
翠云脸上挂不住了,训斥道:“怎么这么没礼貌!”
桃花女人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她大奶,你别往心里去,孩子小,不懂事。”翠云歉意地说。
桃花女人鼻孔里冷哼一声,微笑着说:“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啊,和个孩子一般见识。”
翠云说:“那就好,那就好。红烈哥经常不在家,你肚子大起来,会行动不方便,有什么粗活累活,尽管说。”
桃花女人点点头,走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目无尊长。”送走桃花女人后,翠云又把史佩佩训斥一番。
史佩佩不服,“啪”一声合上书,申辩道:“她是坏女人!”
翠云一愣,压低声音说:“小孩家家胡咧咧什么!以后千万别说这句话了!”
“哦。”史佩佩撅着嘴,但心里依然不服。
翠云看了看炕上的史前,伤感地想,苦命的孩子,她怀了,那个家更没有你的位置了,但愿红烈哥不要偏心哪。
史红烈回来听桃花女人一说,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她,“我的桃儿,咱们终于有孩子了!”桃花女人抿嘴笑着。“我得摆几桌酒席,请亲朋好友,乡里乡亲热闹热闹。”
桃花女人朝他脑门戳了一下,说:“傻子,那也得等孩子生出来啊。”
“看我,高兴糊涂了。”史红烈呵呵地笑着。
“那个呢?”桃花女人眼睛往炕上一溜,史前正睡着,睡得很香甜,小脑门上挂着几颗汗珠,史红烈一回来就把他从刚子家抱回来了,老让翠云哄着也不像个事儿。
史红烈也往炕上看去,狐疑道:“咋了?”
“咱们反正有孩子了,再把他卖了吧?”桃花女人说。
史红烈一把推开她,说:“看你说的什么话!卖孩子!那是人干的事吗!我告诉你!不许打什么坏主意,史前就是我亲儿子。”
桃花女人见他严肃认真,没敢再吭声。
史红烈这次外出挣了不少钱,也舍得花钱,给桃花女人和史前买了营养品,核桃,瓜子,各类果脯等等。桃花女人把这些好东西可劲儿得往嘴里塞,连史前那份也吃了,史红烈训斥挖苦她,桃花女人明着不敢了,就背地里捣鬼,史前喝的奶粉,原本放两勺,她偷着给放半勺,害得史前因吃不饱经常大哭,史红烈起疑,此后,不用桃花女人,史前的衣食起居由他打理。
史前被抱回家后,史佩佩一次也没来看他,翠云问她,“你不想弟弟?你不想我可想了,去,看看史前去。”
史佩佩说:“怎么不想,我只是不愿意看见那个桃儿,要去你自己去。”
翠云竟像个小孩子似的说:“我也不愿意看见她。”但依然去了。
第二年6月份,桃花女人生产,是个女儿,但史红烈仍然很高兴。亲朋好友都来了,他摆了十几桌酒席,热闹了一天。桃花女人特意穿上一件红裙子,新娘般喜庆,她在月子期间本不敢走动,但她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抱着孩子来到院里,在临近屋门的一张桌前,倒了一杯茶,对在坐的各位说:“感谢父老乡亲,亲朋好友对我们的祝贺,我月子期间不能饮酒,我就以茶代酒敬各位!”说完,仰脖一饮而尽。
“好!”角落的一张桌子上爆发出一声喝彩,那人巨大的嗓门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是宋三文,他怎么来了?”史红烈纳罕,他和他没有任何交情啊,来蹭吃蹭喝的吧?咳!来就来吧,大喜的日子怎么好赶他。
可宋三文不是来捡便宜的,酒席散后,刚子拿着随礼名单给史红烈看,“红烈哥,你看,宋三文随了1000块钱,我不记得你和他有什么来往啊?怎么这么重的礼?”
史红烈也觉得奇怪,蹙紧了眉头,说:“这怎么回事?这礼不能要,我得送回去。”
刚子在酒席间还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言论,因不知道虚实,没敢告诉史红烈。就在宋三文爆喊一声好后,村里的几个妇女偷偷议论开了,刚子和她们邻桌,听了个清清楚楚。外号“大广播”的妇女对外号“小钢炮”的妇女说:“你知道吗?他俩有一腿。”
“小钢炮”磕着瓜子,早有先见之名似的平静,“还用你说,我看得出来,你没看见他比人家两口子还高兴吗。”
“大广播”嘻嘻笑着,说:“她的野汉子要是都来了,够一桌酒席了吧?”
“何止一桌,别村的那些呢?得两桌。”“小钢炮”说。
“是啊,看好你家男人啊。”“大广播”玩笑道。
“小钢炮”“哧”地一笑,说:“好像你没男人似的。”
“咳!我那个男人,老实巴交的,不可能。”
“哼!男人都一样。”
“哎,”“大广播”更诡秘地说,“那孩子还不定是谁的呢。”
“小钢炮”赞同地点点头。
晚上,史红烈的脸在灯光下有些阴沉,他默默地看向桃花女人,眼神里充满了疑虑,那是一种平静又可怕的眼神。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桃花女人不高兴地说。
“没事。”史红烈慢条斯理地说,把目光移开了。
史红烈给女儿起名叫大妮,桃花女人嫌土气,她给起了一个洋气的——史文予。
史前和史文予同在这个家庭长大,待遇却是天上地下,这是因为史红烈长期在外的原因,他在女儿出生后更加拼命地赚钱,两个孩子花费更大,他不再做墙画生意了,改做虾酱生意,也是走街串巷地卖,毛驴拉着板车,板车上载着他和一桶桶的虾酱,这个生意要比墙画赚得多。他在家的日子,零零碎碎加起来不过三个月,而且,这三个月时间是用来做农活的。在外心累,家里身累,但他觉得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浑身充满了劲儿。
时光在忙碌的人群里溜走,它走得顺溜,也不回回头,让人感叹它的身手,一晃十六年过去了,史前和史文予都长大了,一个是高高壮壮的小伙子,一个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史前最喜欢农忙时节,因为他可以看见爸爸,在他眼里,爸爸是山,为他挡住一切风雨。他讨厌桃花女人,他从没叫过这个女人妈妈,这个女人也不让他叫妈妈,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脸像极了扑克,翻得特别快,前一秒对他凶巴巴,转头就对女儿笑嘻嘻。
桃花女人对女儿宠爱有加,好吃的,好穿的样样不缺,对史前,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有一段时间,史前感觉自己走路打晃,仿佛骨头失去了支撑力,他害怕极了,但爸爸又不在家,他就去找翠云干妈,翠云一听,忙忙地带他去了医院,医生一检查,说没有病,只是营养不良而已,孩子正处于青春期,身体增长快,营养跟不上就会造成浑身乏力,回去好好补补就是了。翠云听完红了眼,心想,红烈哥不在家,这孩子遭罪啊。回去后,她买了白条鸡,排骨炖给史前吃,史前啃着骨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说:“您就是我亲妈。”
史红烈回来后,翠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史红烈说:“我临走时,给了她两份花销,一份文予的,一份史前的,怎么、、、、、、”
一向敦厚的翠云终于忍不住说了重话,“哼!钱给谁了?给桃儿了吧?你那个老婆你还不了解吗?史前那份儿她怎么可能花在史前身上。”
“是我糊涂啊。”史红烈自责道。
从此,史前的那份钱他直接交给史前,他长大了,该懂得如何利用钱了。
史文予是个活泼漂亮的女孩,虽然妈妈对哥哥冷若冰霜,但她对哥哥热心有加。平日里,妈妈买来好吃的,都会偷偷对她说:“藏着吃,别让那小子看见。”史文予乖乖地点点头,转身去了史前那儿,偷偷对史前说:“藏着吃,别让妈妈看见。”史前撇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说:“我不吃,承受不起。”史文予脑子机灵一转,拆开包装,吃了一口,用夸张的声音说:“真好吃啊!”又咂咂嘴,说:“你真的不吃吗?”史前不理她,走了。他总是话不多,他在这个家是沉默的,他每天都盼望爸爸回来。史文予见哥哥不理她,一阵气恼,想,都怪妈妈,对哥哥不好,哥哥才讨厌我。她跑到妈妈那儿,叉着腰,大声说:“妈!以后不许你对哥哥不好!”桃花女人正在绣一朵桃花,被女人一喊,针尖差点儿戳了手指头,她抬起头来,说:“吆~我闺女长大了哈,敢和妈妈尥蹶子,去去去,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管。”史文予“哼”一声跑了,手里抓着几个不同的零食,她找到史前,说:“哥哥,这是我攒下的钱买的,这回你该吃了吧?”史前慢慢伸出了手,拿了一个就走,也不说声谢谢,史文予追上他,把零食塞到他口袋里,不等史前说话,小鹿一样跑开了。史前与她相向而行,他,欣慰地笑了。
史佩佩有27岁了,今年,她要结婚了,对象是打工时认识的,南方人,长得憨憨厚厚的,话也不多,刚子和翠云不大乐意这门婚事,不是没相中人,而是离家太远,就这么一个闺女,怎舍得让她远嫁,而且,男方的家庭情况也不摸底。但史佩佩铁了心要跟他,说他会疼人,过日子,现在交通这么发达,远点算什么。
史佩佩出嫁那天,史红烈赶回来,这么些年,一直把史佩佩当亲闺女看待,闺女出嫁,自然得回来。
“爸爸,佩佩姐要嫁人了,我什么时候嫁人啊?”史文予搂着爸爸的脖子说。
史红烈呵呵笑着,说:“傻孩子,你还小呢,嫁人的事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学习。”
史文予抿嘴一笑,说:“我早就考虑好了,我嫁人就嫁哥哥那么帅的男人,我可不像佩佩姐那么没有眼光,找了个那么丑的。”说完,歪着头向史前看去。史前听了,默默无语,出去了。
史红烈笑得更开心了。
史前走出家门,向史佩佩家走去。
史佩佩身着红装,面敷**,如同墙画里的四大美女那么漂亮,她在镜子里看见了史前,站起身来,说:“史前儿,姐姐以为你不来了呢,快过来吃糖。”
史前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糖很甜,心却是苦的,他舍不得佩佩姐远嫁,佩佩姐像亲姐姐一样照顾他,这几年她在外打工,每次发了工资都给他邮来好吃的和新衣服,她心里除了爸妈,再就是史前了,有一次,佩佩姐还给他写了封信,这封信来得奇怪,内容也莫名其妙,好像是她突然想起来有感而发,信上写着“史前,你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后努力赚钱,把红烈伯伯接出去,你一定争气,为了红烈伯伯,他的一生、、、、、、太不容易了,太辛苦了。记住姐姐的话。记得把信烧掉。不要和任何人说。”这就像是一封密函,佩佩姐好像知道他家什么秘密,但碍于外人的身份不好开口。
院子里想起欢快的声音,“新郎来接新娘喽。”气氛热闹起来,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村里人都来看热闹,连桃花女人也来了。
史佩佩款款走出屋子,在人们的目光中上了轿车,最终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妈,翠云婶婶都哭了,我出嫁的时候你也会哭吗?”史文予说。
桃花女人“哼”一声,说:“我才不会哭呢!越大越不懂事,专门和我作对。”说完,扭着腰枝回家了。
史文予也“哼”一声,去找史前了。
这娘俩儿一走,人群里几个老娘们儿研讨开了,“大广播”起的头,“哎,你们说文予这孩子像谁?”“像红烈呗。”“哎呀妈呀~你眼睛别裤腰上了?仔细想想。”“像、、、、、、宋三文?”“嘘~小声点儿。”“有一点点像,但更多像桃儿。”“所以说桃儿运气好,红烈没看出来。”“宋三文那死鬼死了十年了吧。”“十年多了。”
宋三文是被枪毙的,十年前,他走出村子,进了城市,结实一帮狐朋狗友,他们团伙抢劫杀人,通通被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