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雨转身朝城门处跑,很快,两队人,男一队、女一队,在她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长队。
她又让吉祥领着人拿着银票,在城内的银庄内兑换成雪花银,抬过来,一人十两眼都不带眨地发下去。
“记住,这是南梁太子殿下为了感谢你们的帮助发给你们的,现在,就是你们为南梁效命的时刻到了!”
“她竟然自掏腰包发银子?”楚云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胳膊肘子戳戳萧珩,声音里都是不敢置信!
萧珩心内又热又酸,不知是种什么滋味!
她慷慨激昂地喊着,两手高高举起,一手拿着铜盆,一手攥着石头,激情澎湃地敲了三下,“出发!”
于是,男人们头上戴着各自婆娘、女眷们用铁锅、铜盆做的简易头盔,手里拎着各色家伙,雄赳赳气昂昂上了城墙。
女人们则把自家门板卸下,被褥抱出来,做成简易担架。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去在乎这些东西了,反正等敌人攻破城门,命都没了,这些还能保得住?
还有一拨老弱妇孺,不能上城墙杀敌,也干不了抬担架的活儿,于是由陆清雨分派,五人一组,架起铁锅烧上滚油!
城墙上增加了几百人,那气势顿时就上来了。虽然这些人都是些没经过训练没有杀过敌的平民百姓,但都是些身强力壮的男人,膀大腰圆个头高挑,头上再戴着铁锅、铜盆,黑夜里,从下面看上去,也十分瘆人。
再加上有的手里拿着菜刀杀猪刀的,寒光闪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里调来的军队呢。
“不是说城内只有萧珩的一支骁卫吗?”城下,远远的山坡上,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听声音是个妙龄女子。
“西楚的人是这么说的。”身后,一个黑影低声回道。
“这怎么又添了这么多人?”那女子声音里有诧异,还有些不满,“现在咱们的人还能联系上西楚的人吗?”
“回大小姐,城门一关,咱们的人就跟西楚的人断了联系了。”黑影恭敬答道。
“那这怎么办?咱们的人就这些,等天亮了,城墙上的人看到,咱们可就露馅了。”
“大小姐,若是之前西楚的人穿来的消息准确,咱们的人足够了。只要坚持住,待城门一破,这事儿就成了。”那黑影沉着冷静地分析着,让那女子又有了点信心。
“也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必须要攻进去!”不然等事后被萧珩查出来,她就无路可退了。
黑影见她没什么吩咐,就慢慢退下去,赶到城门口指挥攻城。
云梯上的人一个个滚下来,他气得夺过一把刀,砍翻一个磨磨蹭蹭不肯上去的士兵,高喊着,“打下富阳城,大家可以抢掠三日!”
谁都知道富阳城极为富庶,城内商铺上百家,多是经商之人,不说抢掠三日,就算是一日,也足够过一辈子的了。再说,这江南的女子水灵得很,若是能得一个尝尝鲜,那滋味,啧啧……
再极度金钱美人的刺激下,还真有那不要命的。
“冲啊,打进富阳城,干他娘的……”
“老子都一年没沾荤腥了……”
伴随着淫言秽语的,是那腥风血雨。
城墙上的火箭用完了,刀刃都砍卷了,萧珩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楚云朗拄着长剑倚在墙边喘着粗气,心里暗骂着陆清雨都怪那死丫头片子用石头把他两条胳膊刮下一层皮来,头虽然不疼了,但胳膊疼得钻心如肺的,不然他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在萧珩面前丢了脸,到时候传回去,他那些好兄弟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不过听见城墙下有人喊着抢掠三日,他也是气得面色铁青那个该死的女人发疯了吗?
攀上城头的士兵接二连三被砍下去,可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冲上来。
菜刀杀猪刀铁锹都用上了,门闩子长棍甚至扫帚都往前招呼,即使这样,既然有几处被冲出了口子,十来个敌人跳上来,跟守城的士兵、城内的百姓厮杀在一处。
萧珩杀红了眼,挥刀对着一个敌兵砍去,完全没顾得上背后。
一柄长剑刺过来,眼看着就要穿透他的后心,忽然斜刺里另一把长剑把它格挡开去,两剑交锋,发出刺耳的声音,溅出来的火花照耀了萧珩的双眼。
他杀了面前的敌兵,这才回过头来,见楚云朗正把长剑从身后敌兵的腹中拔出来。
“谢了,兄弟!”萧珩抹一把脸,龇牙一笑。
楚云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过身和萧珩背对背。
十来个敌兵很快被他们干掉,城墙又重新回到他们手中。
“萧兄,这些百姓不懂打仗,咱们要教教他们!”楚云朗抹了把额头的汗,建议道。
“怎么教?”萧珩一边警惕地看着城头,一边高声问。
“让他们每十人一队,由你的骁卫带着,每一队分一段城墙!”这个时候楚云朗也不客气,径自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就照你说的办!”萧珩略一思忖,答应下来,喊来自己的侍卫吩咐下去。
不过片刻,城墙上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就算冲上一波敌兵,他们也能很快控制住局面,有人受伤,就有队友飞快地替补上来。
那些伤兵也很快就被妇人们抬的担架抬下去,上来的人走右边的石阶,下去的人走左边,一切都有序可控,局势,一下子明朗起来。
萧珩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就见陆清雨带着一队妇人,每两人抬着一口大锅,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从右侧石阶上了城墙。
“这是滚油?”萧珩忙迎上前,闻着味儿就猜出锅里冒着青烟的东西。
“是,殿下!”陆清雨面色肃然,沉着应答,“殿下让人对着他们人多的地儿浇下去,再找箭法准的人射箭……”
萧珩一下子明白了,顿时大喜,忙吩咐下去。
一锅锅的滚油对着云梯上的敌兵、对着下面的队伍浇过去,一支支带火的箭飞下去,城下,顿时烧成一片火海。
哭爹喊娘的哭声不绝于耳,翻滚着从云梯上掉下去的人,又跌进火海里,四处都是火,到处都是人间地狱。
陆清雨静静地看着下面,面无表情。
“嗤……”耳边忽然有人笑了一声,“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心狠手辣!”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陆清雨冷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不狠,死的就是我,殿下,不是吗?”她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楚云朗忽然就语噎了。
虽然底下火海一片,但他们人多,城门在战车撞木轮番的撞击下,终于撑不住了。
喊杀声终于从城门处传来,萧珩已经顾不上和陆清雨说话,带着人冲下城墙。
楚云朗看了眼陆清雨,也提着长剑跟下去。
陆清雨慢慢下了城墙,在墙根下劈出来一座搭建起来的简易木屋子里,给伤病有条不紊地包扎伤口。
这个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兄弟们,连老弱妇孺都上阵杀敌了,我等胳膊腿还齐全的,就别躺这里了。”忽然有士兵大喊着站起来。
“城破了也是死,还不如多杀一个是一个。”
“对,他娘的,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了。”
“黄泉路上结伴走,来生还是好兄弟,走,跟他们拼了!”
木屋子里,呼啦啦站起来十来个伤病,他们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瘸着腿拄着刀往外冲。
陆清雨热泪盈眶,再也忍不住,把怀中的银票往外一撒,喊了声,“跟他们拼了……”拎起一根木棍跟着这些人冲了出去。
一些妇人听见外头喊着“抢掠三日”“尝尝鲜”的时候,心早就提到嗓子眼,这会子再也顾不上别的,手里胡乱抄起个东西,也跟了出去。
于是城门口,萧珩带着百十来个骁卫,和楚云朗的几十个护卫对上外头涌进来黑压压的士兵,他们身后,是高低不齐、粗细间杂的喊杀声。
真正的肉搏战来临了。
男人们在前头冲锋陷阵,妇人们逮着机会,一起上前,把那冲进来落单的敌兵围在中间,一顿拳打脚踢、掐拧啃咬……
陆清雨忽然觉得自己胳膊一凉,手中的长棍拿不住,掉在地上。
她愕然一摸,手热乎乎黏腻腻一片。
她知道自己受伤了,可是这个时候都打乱了,逃都没地方逃,既然都是死,还不如多杀一个。
面前,一个敌兵举着大刀对着她砍过来,两手空空右臂举不起来的她,本能闭上眼睛。
一声惨叫,一道血线,她睁开被糊上的双眼,眼前,一个举着铁锅的妇人,软软倒在她面前。
这妇人想来是挥着铁锅替她挡了一下刀的,只是面对凶残的敌人,即使手有铁锅,又能做得了什么?
那把大刀重新砍过来,这一次,逃不掉了吧?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虽然紧张,却十分坦然。
这一生,也算是轰轰烈烈了。
那把大刀等了好久也没落到她身上,却听到一个重物扑地的声音。
她微微睁开眼睛,瞬间又把眼睛瞪圆了。那个敌兵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
面前,一个身材瘦削高大的人,拔出长剑,在敌兵后背上蹭了下,又朝前跑了。
“小雨,小雨……”他焦灼地对着人群喊着。
陆清雨浑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是弘羽吗?
“弘羽,是你吗?”她转身追上前,大喊着,全然顾不上身边的刀剑了。
弘羽一下子转过身来,就见迎面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过来。
他张开双臂,惊喜地接住她。
虽未久别,却差点阴阳相隔。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只觉得天地间似乎就剩了他们两个了。
四周的厮杀声弱了,一个声音忽然在他们耳畔响起,“哟,这满地都是血呼啦吃的死人,在这里抱着也不嫌脏?想抱回家被窝里抱去!”
流里流气的,一听就不是个正经人。
陆清雨红着脸从弘羽怀里挣脱开来,瞪过去,就见一人一身白衫,摇着一把折扇,狭长的桃花眼笑吟吟地正看着他们。
“小白脸……?”陆清雨又惊又喜,顾不上骂他,“你怎么来了?”
“谁是小白脸?叫我白公子!”白旭眉一挑,折扇刷地一声合起来,一派意态风流的模样,“你家相公说你被人围在城里,求我来救你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冲弘羽挤眉弄眼,看得陆清雨狐疑万分,“是弘羽求的你?”
她侧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弘羽,“你跟着土匪还有仇,他竟然答应你来救我?”
弘羽不善言辞,只是微微笑了笑,附耳道,“别听他瞎说。”
陆清雨就知道是这小白来呢吹牛,不由得笑了。
白旭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谁是土匪?我们是老虎山行侠仗义的侠士好不好?”
“一听说你有难,我二话不说,带着老虎山的兄弟就冲过来。你说,仗义不仗义?”
“好好好,仗义,十分仗义!”陆清雨笑着附和他,没有驳斥他的面子。
“谁仗义啊?”萧珩把剩下的敌兵处理完,带着一身的疲惫和血腥味儿走过来,听了一耳朵,忍不住问道。
陆清雨指指白旭,笑道,“殿下,就是他。”
待萧珩走近,她又细心地给他介绍,“这位就是老虎山白大当家的……”
一语未完,就见萧珩皱起眉头,“土匪?”
白旭十分不满地哼了声,“侠士!”
“土匪就是土匪,有什么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萧珩不耐地呛了他一句。
弘羽和清雨两个见他们杠上了,也不顾他们,两人携手找了处僻静的地方,说起悄悄话。
“弘羽,我穷了,银票都散出去了。”陆清雨逮着空儿就对弘羽诉苦,完全不似先前撒银票那般豪爽,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娇俏,听得弘羽心儿都化了。
“不怕,以后我赚银子!”弘羽揽过她,给她理着耳边的碎发,上下仔细打量着她。
陆清雨舒服地眯起眼睛,靠在他不算宽阔但却异常结实的胸口,享受着这难能可贵的片刻安宁。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围了?”过了一会,陆清雨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从他怀里爬起来,着急地问。
弘羽好笑地又把她按回去,“别急,我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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