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牡丹包厢。
“苏小姐,你们凯东集团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合同昨天尚且好好的,今天你们就莫名其妙地把它给碎了,说是无心之失,焉知你们不是故意在轻视我们宏大集团啊。”说到这,庞飞翔凉津津的话音倏地降温,随后,他摇晃着手中的小酒杯,冷腔冷调,接着道,“若然如此,那咱们尚有什么可聊的,士可杀不可辱,虽则你们凯东集团在b市赫赫有名,但我们宏大集团在d市那也是如雷贯耳呀,何曾逊色于你们凯东集团,须知,我们宏大集团纵横商海数十年,还从未受过此等羞辱。”怒音刚落,庞飞翔脸色铁青,用力搁下手中的小酒杯,陶瓷质地的杯底与桌面上的玻璃转盘重重相碰,发出“嘭当”一声清亮脆响。
冷不丁,听见怒气冲霄的这么一声响,不善应酬的苏沁当即打了个冷颤,瞳孔蓦地一缩,心头猛然一悸,旋而赔笑,“这哪能呀,商道酬信,故意销毁合同于我们凯东集团,非但毫无裨益,反而拖累名声,纵然我们凯东集团再怎么犯傻,也不可能干出此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吧,况且,你们宏大集团乃是商界前辈,名扬遐迩,我们凯东集团素来敬重,何谈轻视,对于与你们的合作,那更是期盼已久,非得珍而重之。这次的事,实属一时不慎,绝非有意为之,皆因我今天偶感不适,头重脚轻,一个不留神才引致的失误,还望您见谅。”
一顿天花乱坠的吹捧过后,庞飞翔虽则依旧绷着一张脸,犹似面不改色,然而,内心却早已有所松动。原因不外乎,凯东集团不管是财力,还是名声,均与他们宏大集团并驾齐驱,无疑是此次项目最佳的合作伙伴。再者,尽管b市商贾云集,可若想重新再选一个如同凯东集团这般实力雄厚的,不是没有,只是,难免费时,势必拖慢项目进展,何况,凯东集团如日中天,哪怕是放眼全球,都不乏大财团巴望着与之合作,基于上述种种,庞飞翔焉能不晓得一切应以大局为重。当前,无非是碍于面子受损,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不得不暂且端着,因而,庞飞翔原想着再让苏沁奉承一会儿,尔后,自己借事替自家公司多压对方几个点,只要自己不太过分,想必对方基于人情世故,何至于吝啬,但凭这个,自己事成返回d市,公司定然论功行赏,届时,一举两得,也不失为意外收获。奈何,苏沁对于人心的把握,显然未及火候,非但没有铺好台阶将人欢欢喜喜地迎下来,反而弄巧成拙把人彻底惹恼了,结果,功亏一篑,前面一车好话都白说了。
正当苏沁喋喋不休其时,沉默不语的庞飞翔暗自酝酿着火候,打算见好就收,谁知,庞飞翔尚未掐准时机开口,苏沁便徒然话锋一转,软硬兼施,“话说我们凯东集团在b市,乃至全国的地位,哪怕我只字不提,想必庞哥您也是了然于胸吧,否则,您当初何以慧眼识金,于一众鸿商富贾当中选择我们凯东。恕我直言,你们宏大唯有与我们凯东合作,方才是强强联手,若然仅因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误会,便摧毁了两家集团的通力合作,那么,庞哥你岂非成了千古罪人,届时,难保宏大集团不会借题发挥,从而,迁怒于庞哥您,所以,还请庞哥三思,忍一时之气,风平浪静,切勿因小失大。”
“欸,你什么意思呀?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绵里藏针的,白瞎了一张眉目如画的脸,敢情你们凯东集团牛气冲天,旁人就非得忍气吞声地巴着你们么?明明是你们有错在先,结果,反倒是我成了千古罪人,普天之下,居然还有这样的歪理,简直闻所未闻。”说到这,庞飞翔咬牙,额际青筋暴现,一边抱愤点头,一边含恨接话,“苏小姐,你这般强词夺理,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么?我告诉你,我们宏大集团这次的项目,前景远大,稳赚不赔,想跟我们合作的集团公司多了去了。莫不是你们胡总与我们单总颇有几分交情,加之,张峰那小伙子舍命陪君子,为了陪我喝酒,愣是把自己喝进了医院,我还未必会选择你们凯东集团呢。另外,我今晚本不想来,无非秉着和气生财,姑且听一听你们有何解释,不曾想,你这小姑娘居然如此蛮不讲理。眼下,既然你们粉碎合约在先,那么我们两家集团的合作不妨就此作罢,我也正好另择旁选,过两天,我们宏大的律师自会与你们凯东的律师接洽。”话音未落,庞飞翔径直起身,屁股下的黑酸枝木椅霍地后退,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闷响。
眼见庞飞翔愤然起身,绝裾而去,苏沁心头蓦地一慌,暗叫不好,忙不迭跟着站起身,追至门口,拉扯着庞飞翔黑实的胳膊,苦劝,“庞哥息怒,我刚毕业出来做事没多久,人情练达方面未及世故,烦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发誓我绝无轻蔑之心,纯属词不达意。”末了,苏沁柳眉紧蹙,眼中的泪光透出惶恐和焦急,与此同时,她拄着胳膊,竖起三根手指,大有指天为誓的架势。
“苏小姐,你我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此别过吧。”话落,庞飞翔置若罔闻,黑沉着脸,大力甩开苏沁攥着他胳膊的手,大步流星,迈出包间,越过长廊,走向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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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沁锲而不舍一路追到楼下,歪着脑袋,趴在车窗,泪眼汪汪注视着车后座的庞飞翔,苦苦哀求,“庞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诚如您所言,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哪怕我们这次合作不成,也不能结怨啊……”
“开车。”话语未尽,庞飞翔面无表情地吩咐前排驾驶座的司机,随后,升起车窗玻璃。
“庞哥,庞哥……”苏沁一边追着徐徐前进的轿车,一边拍着车窗玻璃哭喊。
直到庞飞翔的轿车开出老远,绝尘而去,苏沁依然跟在轿车后面追了许久,许是跑得过快,苏沁脚下一趔趄,身体前倾,继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然而,身体的痛远远不及心里的痛,委屈徒然袭上心头,苏沁顿感寒心酸鼻,索性跪坐在路边放声痛哭,偶有途经行人见了不忍,基于恻隐之心驱使,上前关问,可是,苏沁对此充耳不闻,不答不理,只一味地嚎哭,行人又再纷纷摇头离去。
霓虹闪烁,车马如龙,一辆银色宝马于喧嚣浮华的夜景,藏身于川流不息的车流当中,平稳行驶。
副驾驶的江雪涵双手合十,侧向驾驶座轮廓立体的林奇,明眸皓齿的小脸,笑欣欣,娇柔甜美的嗓音盈满车厢,“林奇,刚才那场电影里头,男主角和女主角婚礼的场景好浪漫耶,白玫瑰和粉红玫瑰遍布整个会场,乃至空气都洋溢着幸福的甜蜜,我们的婚礼也采用白玫瑰和粉红玫瑰布置会场,好不好?”
“但凡你开心,你说什么都好。”林奇侧头,大手宠溺地揉了揉江雪涵的发顶,清俊的脸庞,笑容和煦。
两人相望一笑,缱绻羡爱,然而,当林奇转头,大手重新握上方向盘,目视前方的刹那,林奇唇角的笑容忽地一僵,倒映着灯光的黑眸漫进痛意,神情恍惚,错把刹车当油门,轿车遽然急刹,车中二人基于惯性,身体往前冲,转而,反弹向后。
江雪涵惊魂未定,拨了拨稍显凌乱的秀发,拧眉扭头,目光惶惶,望向身侧明显心不在焉的林奇,柔声细问,“林奇,怎么了?”
听见江雪涵心有余悸的询问,林奇似梦初觉,转头,回望了下身侧满目关切的江雪涵,唇角勉力勾了勾,尽管极力掩盖,可醇厚的嗓音依然听出了几分低哑,“没事,刚才走神,误把刹车当油门了,雪涵,你呢,你还好吧?”
江雪涵摇头,示意自己一切安好,随而,林奇踩了踩油门,轿车重新上路,然而,林奇心神不宁的眼神却身不由己地时不时瞟往前方不远处那道跪坐在路边泣下如雨的纤纤丽影,眉头蹙得能夹死苍蝇,黑眸隐有眷怜的闪光。
江雪涵狐疑的视线,循着林奇愧痛的目光看去,苏沁临街垂泣的单弱身影速即扑入眼帘,江雪涵黑亮的瞳仁缩了缩,哪怕素未谋面,她也能猜出这个令林奇神不守舍的女人,应当就是林奇的前未婚妻苏沁,遂而,江雪涵手指前方,温柔开嗓,“林奇,你在前面那根路灯靠边停一下吧,她仿佛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好歹经年情分,未必相见如同陌路人,你能帮则帮吧,我不会介意的。”
林奇听闻,愕然片刻,随后,吐了口气,伸过棱骨分明的大手攥过江雪涵细白柔软的小手,磁性的声音夹杂着感激和欣慰,“谢谢你,雪涵,你放心,昨是今非,我分得一清二楚。”
江雪涵莞尔,垂眸注视着两人紧握的手,笑语,“我懂你。”
林奇会心一笑,他与江雪涵两人的感情之所以进展神速,恰恰就是因为江雪涵懂他。
林奇与苏沁婚事告吹,在林夫人的安排下,与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江雪涵相亲认识。经过数次接触,林奇发现江雪涵非但姱容修态,还锦心绣口,着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尽管林奇不惑于情,可毕竟经年感情,徒然硬生生砍断,岂能不痛,彼时,江雪涵恰好出现,她用她的颖悟绝伦,填满了林奇寸草不生的心,现今,两人情投意合,加之,门当户对,发展得顺风顺水。
跪坐在车来车往的路边,黯然垂泪的苏沁蓦地感觉肩膀一沉,一件银灰色的西装笼罩在她双肩,熟悉的气味,致使苏沁徒然一激灵,未及反应,一只骨力遒劲的大手将她从地上拽起。
苏沁抬眸,果不其然,林奇英挺俊逸的面容映入水光潋滟的泪眼,苏沁悲凉的心猛然一咯噔,继而,泪水涟涟。短短两个月光阴,再次相见,恍如隔世,对啊,可不就是恍如隔世吗?她已然死过一次了,往事如风,既然重生,理当把前尘旧事忘得一干二净。
苏沁眨巴了下泪眼,强迫泪水隐退,忍着心痛和不舍,拽下肩膀上的银灰色西装,双手递还给林奇。
林奇蹙额颦眉,注视着心如止水的苏沁,双手插兜,并未接过西装,苏沁见状,凄然一笑,“两个月前,哪怕是我割腕自杀,也未能引君一回眸,而今,我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你又何必为我停留,我们既已分手,合该相逢陌路。”
提到割腕自杀,痛疚于林奇深炯的黑眸,一掠而过,沉思片刻,林奇伸手接过西装,搭于臂弯,低叹,“小沁,纵然我们无缘结为夫妻,六年感情也跟着付诸东流,可我们毕竟是同学,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吗?”顿了顿,林奇开门见山,问,“你若遇到什么难事了,不妨说出来,但凡能力范围之内,我势必鼎力相助。”
苏沁喉咙发哽,遂而,撇开头,掩面而泣,恰是如此,泪眸正巧对上落落大方伫立在林奇轿车侧旁的江雪涵。苏沁蓦地一怔,那辆银色宝马自己坐过何止千百遍,岂会认错,加之,眼前这女孩富贵凝香,眺望着林奇的眼神,恋慕之余,掺杂着些许担忧,秋波盈盈。当自己与她的视线碰上之际,她先是微微一愕,而后,雍容大雅一点头。苏沁不傻,焉能瞧不出来这女孩目前与林奇的关系,纵然早有预料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曾想这一天来临得如此之快,分手不过区区两个月,致使苏沁不得不怀疑林奇是否真的爱过自己?
半会,苏沁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扭头回望着林奇,泪痕犹在的小脸挂笑,明确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既然分手了,那么我们还是各走各路为好,何况…你已然新人在侧,插手前女友的事情,未免不合时宜。”
闻言,林奇神色一木,唇瓣嗫嚅半天,一语未发,随后,他闭了闭眼,张开后,先是回眸望了眼伫望在那边亭亭玉立的江雪涵,两人相顾一笑,而后,转头瞅向苏沁,嗓音温缓,开腔,“雪涵她不会介意的……”
话语未尽,苏沁插嘴打断,“可我介意。”
“或许若干年后,我可以释然,只是,眼下,断然不可能,林奇,我有时真的很想问你一句,你当真爱过我吗?抑或者你从头到尾爱的都是小怡,我不过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你一旦和我在一起了,不就可以经常见到小怡了吗?如若不然,你又怎会那么轻易就舍弃我,难道心爱之人是可以被随意放弃的吗?倘若是小怡,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她而去吗?”话语其时,苏沁泪眼婆娑地迎视着林奇,间或抬手抹泪,说话的嗓音,逐渐嘶哑尖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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