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棒燃烧出的荧红色亮光照亮了前路,但是散出的红光却是映得隧道幽深无比,尽管如此,已强自按下心神的沈如松已并不为此感到太过恐惧。
沈如松步伐匀速,靴底踏在微微有点黏连的地面上,他尽可能将脚步声放到最低,以免惊动了可能在附近隧道窥伺的怪物。
食尸鬼并不是常见的变异兽,坦言之,沈如松对此不是很了解。他毕竟是战斗工兵,虽然擅于在复杂地形作战,但这种地形特指的是城市废墟或是建筑残垣,为此所特化训练的怪物种类也自然会是盔鼠、脂束衍生物、活尸等类型。而食尸鬼的活动范围其实非常限制,它通常出没辐射程度较高的密林地或是河谷地带,如此自然不会出现在战斗工兵的选择里。
一般而言,受山势阻挡影响,核爆炸不会让山区内的辐射指数升高太多,而且随着自然洗刷,除却沉积物影响,本底辐射量有所提升外,过上数十年,也基本和正常环境差不多了。说到底,核武器主要依靠爆炸当量执行杀伤,又多是以空爆进行,真正造成的辐射污染,一段时间后便自然消散。而是受到地势层层阻隔的山区,愈发影响微小。
但珲江以北就惨了。据沈如松了解,这片地区从前有不少军事基地,现在所遗留的一系列沿江水文站、雷达站便是证明。在全面战争时期遭受了多轮次大当量核轰炸,特别是脏弹的无差别污染,导致放射物质直到今日都远远未降解。反正照沈如松在图书室里看到的军中报刊断言,珲江以北,起码三百年内不适合人类居住。
不适合人类居住一般意味着变异兽很快活,食尸鬼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食尸鬼族群大约有四十到两百头食尸鬼。特征是皮肤斑驳,呈暗红色,看起来犹如遭到硫酸腐蚀,并且前肢远较后肢强壮,三趾的中趾呈尖锐状,既可以充作简单工具,又可以穿插猎物后进行啃咬。其肩膀很高,将椭圆形的头颅埋住,下颚的开阖度很高,俗话说就是能咧到耳根,同时咬合力极强,一头成年食尸鬼能咬穿一扇加装了格栅的车门。总体而言,食尸鬼有点像四肢行走的红毛猩猩,但是脑袋被缩进去了。
食尸鬼是胎生,一胎仅有一到三个,而且成年时间相较于同位阶的变异兽要多两三年,要五岁左右才能长成体重超过八百公斤的巨物。由于这个因素,食尸鬼一直不算很泛滥,但是它能被猎兵列入到清扫名单里,也反映了它的破坏力之高和生存性之顽强。这不奇怪,毕竟敢大张旗鼓活动在平原地带的变异兽早一二十年前就被复兴军杀干净了,剩下的都得老老实实学会挖洞钻地。
沈如松一边走一边盘算,同时不忘每隔一段距离稍稍喷一些伪装信息素来掩盖自己的踪迹。
因为是力战不支被迫撤退的缘故,沈如松不确定李敏博等人再度发起进攻来援救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想来时间不会少于半天。他们是小规模部队,人数太少,需要支援,但是又和友军之间保持了一定的相邻距离,而且珲江北岸是暴民老巢原因,部分暴民精锐有基本的无线电侦测能力,弄得他们没法隔一阵子就联络一次,多数情况是按照约定时间等候在物资储备点,除非情况紧急,否则补得打破静默。
人力是一个问题,弹药补给又是一个问题,猎兵不是超人,长距离行军注定弹药只有随身的量,这次消耗了不是走回阵地或者等弹药补给车来送,而是得跋涉一会儿去储备点补足了才能再度行动。
一来二去,加上又困在鬼都不晓得定位的隧道深处,爆炸还震塌方了来时的路。总没法指望神兵天降吧,这里不是千山那种随随便便拿来到训练地的腹心地区,这里是复兴军控制地区之外。
暂时绝了靠外力的心思。沈如松感到得自行寻找出路,甚至还要做好走出了、但是不在进攻出发点的准备。
提心吊胆走了约莫有两刻钟,隧道几经弯曲高低,但走着走着,沈如松发现了前方路段急剧变低,他得爬过去才行。
“妈的……搞什么。”沈如松骂道。
他奋力把信号棒甩了过去,然而他依旧看不到这处低矮地段的终点在哪里,他听到了信号棒滚落进深处的响动声,“叮叮咚咚”地回声几下。
沈如松咽了口唾沫,他觉得眉毛很痒,躁动地他迅速脱下了电焊盔,狠狠挠了几下被汗水浸湿到一起的眉毛,又赶忙戴回去。
靴子不停点地,他咬着下嘴唇在想,万一这是条向下的死路呢?越爬越下,然后一堵冷冰冰的石墙堵住,到了那个地步,他没办法再退回去!最可怕的是他只能食物在身边却活活饥渴而死!他也不确定到尽头处,能不能舒展开手臂。
别弄到最后,想自我了断都不可能!
沈如松又解开面具,揉脸颊直到发烫,他又一次清点了浑身上下剩下什么,可能遗漏了块炸药?又或者是探测球?但可惜和上次清点别无二致,唯一多的就是背包底一点饼干屑。
进还是不进?
沈如松难得犹豫了。
进就没有回头路。
沈如松磨着牙,抓着鼻子,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平静下的思绪再度乱糟糟,他忽然怨恨起所有人。李敏博,他作为猎兵没预料到突发情况;杨旗,这小子总给自己找麻烦,战斗里没拉住他;许博文,这混球抢他的位置!陈潇湘,这个小娘皮喜欢吊着人,啊还有那个什么狗屁倒灶的李参谋,高高在上……
他胡思乱想都想到了为什么没在出发前找个机会单约一下徐胜男,呵,他又不是个圣人,别人想的他也想……
到了这个地步,沈如松再也没心情限制自己阴私的想法,全给放了出来,尽情想着走出去了,回去了会怎么对付平常他觉得有不顺眼地方的人或物,最好是全给一股脑干翻了才对。
这样的想法肆意了可能一瞬又可能很久,终究给沈如松压制了下去。
发癫也好,策马也罢,都得有个结果才行。
犹豫片刻,沈如松又倒腾起背包,如他所愿找出了一支记号笔,他打燃了芝宝火机,在隧道墙壁上找了个勉强干净处,开始写起来。
“战斗激烈,掉落这里,前方未知,怕一去难回,留下点话,后来人看见,希望转述给28师99团2营部……”
留言不可能写很长,沈如松简单写了些关于自己的阵亡抚恤金分配,大头给家里,小头他希望留一点给两个发小,作为将来的结婚贺礼。再抽一点给遗孤基金。他留在部队里的钱款平分给班里的人,个人物品里的书册全部送给陈潇湘云云。
写了百来字告终。沈如松彻底平复了心情,他从回声判断眼前的路比较长,但说到底凭运气吧。
他没有选择。
脱下背包缠在手臂,头盔只能扔掉,沈如松匍匐进了低矮隧道中。甫一进入,头上的石壁就真如囚牢般,铺天盖地的压抑感叫沈如松不由得快速摆动手肘,狠狠地向前挪动。
隧道起先平直,但过不了一下子就开始往下,沈如松费劲点了根信号棒扔下去,他听到了清脆回声,可是他实在看不清尽头有什么,没有探测球,他有灯也无济于事。
没事,下去了也多半能爬回来。沈如松安慰自己道。
于是他先丢下背包,随后手撑石壁缓慢向下,他感觉这条向下通道可能有五六米高,到了底因为踩着背包,他还没法钻进到仅有半人高的下一截隧道里去。
这回他看清了,是蜿蜒向下的路。
到了这份上再犹豫就太窝囊了,沈如松将75式放胸前,好歹真确定回不来了可以一枪结束自己,旋即爬了进去。
隧道逐渐变窄,窄到连背包都没法并行塞入,沈如松只好尽可能掏了点零碎放到裤兜里,一点点向下爬。
蜿蜒曲折的隧道,恍如地狱里的羊肠小道,一点点掐灭光亮,再将人幽闭恐惧至死。
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猛一凝滞,沈如松的拳头碰到了阻碍。
他的心跟着一凉。
敲了敲,不动。
脚跟往后挪?是斜面,怎么可能匍匐倒退回斜坡?
知道自己完蛋了,但是此刻,沈如松却是反常地异常平静,他甚至没大喊大叫大砸大敲,而是长长地吁了口气,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要不,早点了结算了?
出去了多半双拳难敌四手,没甲没炮的,似乎也打不赢谁……
遗书不也写了么?
75式在身下,开枪是指定可以的,下巴一垫就能盖住枪口,动动手指,一点痛苦没有。
可是好不甘心啊。
沈如松决定最后尝试一把,他数过子弹,满满一弹匣,是猎兽重型弹,二十发打十五发没效果,就开枪了结自己,如果因为石头跳弹把自己干死了,也算拉倒。
于是他把枪拉到身前,按下扳机。
“噗!”
一声闷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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