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啊!”沈如松颤声说道。
他劈手夺过手电筒立时关掉,万籁俱静中唯,余他自己胸腔中一颗心脏“砰砰砰”跳的战栗,沈如松拉过杨天,贴着球形墙面踮着脚疾步快走。
地狱深坑里突现一束光?这才不是神灵的救赎圣芒,而是提醒恶魔们又有天使贬出伊甸园了。
叫它们,磨牙吮血,急不可耐!
“戾戾戾!!!”尖啸声暴虐至极,音浪之高,如有实质!高吼!冲破!刹那间,黑红蝠翼席卷而出,宛如火泉爆发!
这分明是个恶鬼洞窟!
“班长!”杨天惊叫道,这只小羊羔跟依赖着老山羊似的,紧紧裹着沈如松的手,拽着他发足狂奔起来。
沈如松急的顾不上腰间骨痛,直接扬手甩开了这傻子,站稳间一溜枪带,“倏”地一下步枪在手。
枪托抵肩,脑袋轻歪,闭单眼瞄准,千百次的实训早已锻炼出了沈如松的肌肉本能,从转身到拔枪到射击,时间之短可用毫秒计数!
枪焰炫目爆发,照亮了沈如松苍白的脸颊,一步之遥外即是轰然飞出恶魔的地狱,他直视着这些盘旋升空的孽畜,管你是不是根柱子,老子临死前都能把你们打成一条棒槌!
无壳弹在球形面上跳弹飞溅,灼目火花一时间弄浑了它们的视觉感官,但这并非沈如松舍得停步先打第一枪的理由。
诱饵弹!照明弹!
子弹底&bp;火赋予了下挂枪榴弹射击动力,三发弹仓接连打空,沾染有浓烈信息素的诱饵弹随着镁粉照明弹一并射入深坑内。亮光忽明忽灭间,蝙蝠嚎叫着俯冲直下,速度之快,犹如音爆轰鸣!
惊魂瞬间,沈如松未及看清这群生物的庐山真面目,他也没心情去一探究竟了。沈如松拽起倒在弧面上,仅差一丝就要掉下去的杨天,咆哮道:“跑!赶紧跑!”
军靴踏在灰尘寸厚的钢筋水泥面上,急促如鼓点的“噼噼啪啪”骤响,后方到底是蝙蝠还是恶鬼的可怖生物在凶狠地挥动翅膀,风云激荡,积灰倒卷。这时整个纯钢打造的转盘剧烈震动起来,仿佛千百件刀剑敲击轰鸣,幽冥黄泉般的惶惑瘦长身影在燃烧的火光中闪烁,无数双红金色的狭长眼瞳映出了嗜血冷光。它们掀起了暴风,而有两个凡人胆敢立在暴风眼内,挑战着它们于此地的持久威严?!
鳞片哗响,照明弹悄然熄灭。
狩猎开始!
寒气直冲脑门,这种深寒的战栗感在顺着调度盘下的深坑喷薄出来,即便是面对鼠潮时,沈如松也只有热血感,可现在他两股战战地几乎挪不动腿,完全是靠外骨骼的残余动力驱使前进。
惊鸿一瞥下,沈如松根本不知道他扰动了什么生物,但直觉告诉他,这已经不是变异兽了,而是在畸形种的范围内了,那种动辄派遣连营级的重装部队,用105毫米榴弹炮和步战车才能围杀的废土食物链顶端掠食者。
这里是有一窝吗!!!
沈如松一口血气憋在心底,猛然吼了出来,飞踢过杨天屁股一脚,叫道:“你走!走!”
杨天这次终于没废话了,手脚并用地跑向调度盘另一侧,他的头灯忽然明明灭灭起来,晃动不已的光晕间,钢铁浇筑的墙壁像熔化了般露出波纹,脚底下刚才仍坚固的地面变得深浅松软,令杨天也只能手脚并用,形如猿猴,抓住怒涛上的稻草枝飘向陆地。
但这里就是平地!
强大的恐惧感压垮了沈如松,他听到膝盖骨不堪的“咔咔”响,仿佛多坚持下一次心跳就能生生折断,他的信仰,他的信念不允许这么做,但是沈如松的躯体却再也承受不住了。他不住后仰的身体的被重力扳倒,双手扒着地退后。
聚合物材质的步枪拖曳在地面上,磨出刺耳的“嗤嗤”响,沈如松手里握着的,不是钢铁也不是硬木,一坨塑料罢了,他身着的军服也只是化纤纺织品,在一层咔叽布军装外,拦不住透骨浸髓的畏惧感,像野火般烧穿了他的骨骼,无论是外骨骼或是内骨骼。
第一重生存本能在驱使着他向后爬去,第二重恐惧本能在阻挡着他任何的求生举动,渐渐地把他压倒在地。
于是在狂舞的幻影绚光间,深沉的黑暗笼罩住了他。
……
北纬41°,鹤山,琴湖。
凛冽夜幕下,红金色的血染黑了灰白冰面,宛如熔岩,将厚达两米的冰层烧融、煮沸。
在军用地图上,鹤山山脉错综曲折的等高线尺度,意味着破碎嶙峋的丘陵与盆地,时有突兀的湖泊标记。不,它们皆非自然湖,而是人工湖,是被核弹制造出的深湖大泽。
初春已过,但放眼望去鹤山群湖,坚冰仍覆盖湖面,蔚然辽阔的冰原。
血液宛如一条熔岩,渐次融开了沿途冰面,寒风吹不去浓郁的腥臭味,扩散至四面八方。
呼啸风雪中,军靴踏过,冰面“吱嘎”作响,鲜血滑过脖颈,随着呼吸飞溅到绣有金纹的白龙臂章上。在四目夜视仪的视野里,代表生命的红色正在消逝,最终恢复至惨绿色的死寂。
步枪平指朝前,士兵们以扇形攻击面分散开,他们跨过了尚且温热的战友尸骸,沿着冰面被灼烧开的缝隙漠然前进,绿芒涌动,这不是幻象,而是真切的辐射迹象。这里的辐射浓度已强大到扭曲了空气中的电磁粒子。暴露在这种环境内,辐射会像子弹般击穿躯体,从细胞层面瓦解称之为人的一切因素,先是皮肤,再是血肉,像灌注了硫酸一般溶解。到最后,骸骨都会遗留着能令孕妇流产、婴儿畸变的强污染性。
这里是生命的绝地。
雪雾纷纷,气密性防化服起伏鼓荡着,枪响喑哑,突袭前趋,无论赤红咆哮,山峦如怒,白龙永在前进,他们从未垂下枪口,即便鼻息,已凝结成霜。
愈接近目标,超光谱夜视仪的计算强度便愈大,红绿蓝三原色不断组合拼凑成亿万个像素点,不在人耳承受范围内的音频跟随着调制为怪诞而惊悚的嚎叫。
冰汽弥散,扇形阵最前列的士兵们口鼻已然溢出鲜血,雾气消散处,他们看到了猎杀目标的体躯轮廓:
这头野兽……胸部肋骨分明,尖端已经刺破了皮肤。胸口两边的“手臂”部分是两条章鱼般的分叉触须,在后胸、脊背处还长有六条同样的触须,这些触须的顶部像是闭拢的花苞,少数几个打开的则密密麻麻地布有“花蕊”——无数根通红的、密布倒刺钩的吸盘。
随着士兵们靠得更近,他们终于看清它的头颅。这该称之为头颅么?完全是一个生满肉瘤与根管的不规则圆柱体,又被一条撕裂的连接缝不对称分割了,两颗最大的异色瘤子呈现着诡异的紫色,它的神经反射仍未消失,覆盖其上的肉膜还在眨动。
一股肉色气雾骤然扩散开来,径直略去了过滤器,瞬间毒杀了周遭的士兵们,但下一刻,隆隆的旋翼声破空而出,数架武装直升机割裂开凝滞云层,强烈的探照光束顷刻间消弭了它身上一切异色,甚至将它灼烧得爆出青烟!
然后护卫着运输机,空投!
冰面陡然震撼,短促有力的敲砸声由远及近,直升机光束破开的云层,此刻残月洒下的清辉尽数照在了曳剑杀来的机甲钛合金表面上。
聚能涡轮机轰鸣出动人心魄的“呜~轰!”声,一尊绝不比这怪物矮上半分的合金机甲穿湖奔雷。机甲肩后,棱镜型的散热甲片竖起展开,一路蒸发透尽冰冷云雾,化作雨,化作雷,一剑枭首!
黑血如潮,魇魔的头颅滚落铁靴下,瘦削的机甲揪起魇魔残尸,往徐徐碎裂开的冰层下掷去,机甲肃剑直立,甲片边缘漆着的红线,一如昔年天海甲骑决死冲锋前扬起的血旗。
稍息片刻,机甲铁驭将锰钢大剑背起,然后跃入冰湖之中。
他的狩猎,才到一半。
……
地表,q11487基站下的工程隧道内。
刘子旭与罗虹他们并不知道数百公里外的琴湖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脚底下数百米深处的班长在经历着何等样的噩梦,但他们本质都是一样的。
尽到自己的职责。
“风镐!风镐!”刘子旭叫道,他又打坏了一条钻头,赤膊接过传来的风镐,然后继续朝着塌方口挖掘着,他的迷彩服在闷热潮湿的隧道内破烂磨损地飞快,只戴着一顶矿灯在胼手胝足地劳动。在他身边,沈如松班组里所有能动的人都是如此,不论男女与否,全都在没日没夜地艰苦挖掘。
最后一方泥石铲出,工程外骨骼拖动着以吨计数的废料离开隧道,工兵们商议过后,决定重新爆破开堵塞区域,反正都是重建,也不惧这么多了。
很快,工兵们在几处与当初沈如松他们进攻位置截然不同的隧道深处,安置完精确计算的强力炸药,根据上级指示和平面图指导,他们要在爆破开一条隐秘隧道,从而速降到这个曾经的废弃防护工程深处。
起爆前,除了资深工兵和一支待命突击队,其余人都被赶回了临时营地。
层级增强的冲击波扰动着地底,一级一级地推进,越过防护工程的蛛网式隧道群,越过中枢调度盘,直至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