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场雪都没下,这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春天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人间,普天回暖,万物转醒,这一年一年更迭,仿佛把每一天的日子拉长重复,便成了三餐四季的生活。
惊蛰之后,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张掌事到清云轩来说“少爷,君上身边的韩公公过来宣君上圣意,在客室,爷让您赶紧过去。”
霍沄洺赶到客室之后,韩公公才表明来意。
春狩是君上每年春天都例行举办的狩猎活动,往常只有老一辈朝臣参加,今年,君上邀请及冠的世家子弟都参加,有意优中选优入朝为官,类似于保送免试。
韩公公是君上亲信中的一个,虽是侍奴,但为人处事的态度令人不由尊敬几分。他给二爷和霍沄洺送来了春狩的狩箭和猎服,交代了一些简单的事宜,便借口宫里事多先回去了。
“师父,春狩是怎么回事啊?”
二爷回答霍沄洺的问题“就是去寿岭围猎场,里面会有宫人提前准备好猎物,在一起比一比谁的箭术好,大概是上次太后寿宴的时候,君上瞧见朝臣的子弟都已经初露锋芒,各自学得各自的本事,便想着借春狩的机会考验考验你们,能得一两个可用的,这春狩便没白办。你不用紧张,春狩是君上每年都要举办的活动,只是往年没带你们而已。大家一起玩玩闹闹的,挺热闹。”
霍沄洺不想去“师父,我能不能不去啊?”
二爷瞧了他一眼,说到“从来这种玩闹之事你最是积极,这回怎么不想去了?”
“我箭术又不好,去了不是丢脸吗?”霍沄洺翻看了一下送来的猎服。
“你箭术确实不好,跟你一辈的世家子弟,除了慕氏的小公子是生的一双鹰眼,骑射俱佳,跟他爹爹一样天生便是好箭手,咱们是比不了,那剩下的这些,又有几个能百发百中的,这回君上邀了你,不去可是于君上国威不顾,由不得你。”二爷轻说了句,便先出了客室。
回到星岚阁,二爷跟夫人说起春狩之事,面上微沉,有几分疑惑。
“不知道君上为何让韩公公亲自来跟洺儿说春狩的事情。”
夫人瞧得出来二爷的心意,上前说“在君上眼里,咱们洺儿是什么?是青召伊宁公的徒弟,是我这个郡主妹妹养大的孩子,自然和京里那些世家子弟是不一样的,派韩公公亲至,应该就是给你和我一个面子,爷别想那么多,君上跟洺儿,不过只有几面之缘,咱们洺儿一没抛头二没露面的,君上没有理由记住他。”
“你说的对。可是是我想多了,洺儿现在长大了,我总怕哪天他”
夫人打断了二爷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清云轩,
“师娘来了!”
夫人到清云轩来跟霍沄洺说“洺儿,你的那个玉佩给我,我那天瞧着璎珞都脏旧了,给你换个新的,我拿回去瞧瞧哪个颜色好看,做完我再给你拿过来。”
“嗯,好。”霍沄洺从腰封上解下玉佩,递给夫人。
春狩当日,霍沄洺跟二爷御马前往寿岭围猎场,女眷则不能出席。
寿岭围猎场,是供君上玩乐的地方,本身就有很多小动物,野鸡野兔和山雀这种,是最普遍的了,也是数量最多的,还有些野鹿,羊羔,牛犊,山狗,狍子,狐狸,山猪等等是被宫人抓来的。
每年春狩,是猎场每年最重要的活动了,月前便开始准备,通往猎场的路,有彩旗隔着,几步便有一个,旗下还站着引路人,排场甚大。
武臣的子弟都随着一起出席,三五个人围在一起聊天,等着君上到来。
靳佩哲跟霍沄洺说“洺大侠,待会你别出风头好不好,不用展示你的技艺高超,百发百中。”
霍沄洺有些紧张,他还没说话,两步外正跟靳爷聊天的二爷转过身来,皱了下眉,说“佩哲,你叫他什么?”
“啊,干爹,没什么”靳佩哲猛一被点名,惊了一下,连忙说。
“叫什么不行,叫的满是江湖气,他本来就憋着当大侠呢,你还配合他。”二爷这么一说,靳佩哲紧紧点了点头,回头冲霍沄洺一吐舌头。
“挨骂了吧,让你嘚瑟。”霍沄洺嘲笑靳佩哲之后,接着说,“我哪有什么百发百中,技艺高超的,我有可能连一只兔子都猎不到,不会抢你风头的,我只求到时候别丢脸就行。”
“那就好,我可是指望这回春狩让君上对我混个面熟,这样就不用等我爹爹传位了。”靳佩哲说。
霍沄洺早就知道,这次的春狩君上是有选人的想法的,也早就知道靳佩哲几个月前就拉着他去苦练骑射,那时候他忙着练剑,便没陪他去。
霍沄洺说“待会狩猎的时候,你就一直跟着君上后面走,没事的时候再往马蹄子上射两箭,保准儿他记住你。说不定还直接把你带回去呢。”
霍沄洺轻笑两声,二爷在旁边“啧”了一声“别乱说话。”
“君上到!”有人高喊一声,所有人都附身跪拜。
君上身后跟着六位殿下,胯下清一色棕毛骏马,一众人浩浩荡荡来了寿岭围猎场。
君上叫了“平身。”后,便有君上身边的侍奴宣布今日赛式,今日春狩分三队,朝臣一队,朝臣子弟一队,内宫殿下们一队。在各自的队伍里各自为战,最后谁射的猎物多,谁便是魁首,朝臣的彩头是君上曾用过的红缨长枪,子弟那队的彩头是一坛君上亲酿,名为金龙雪梅。
霍沄洺看到这彩头的时候,便心中暗想,这酒拿回去也不敢喝啊,君上亲酿,那还不得供起来,日夜叩头,喝了便是大不敬,这彩头不要也罢。
铜锣一响,比赛开始,众人飞身上马,骏马飞奔起来,扬起尘土仟仟。
霍沄洺跟着队伍一起往围猎场里面去的时候,还没有什么问题。
他便寻思着,往猎场深处一躲,等快完事的时候再去抓两只野鸡山兔什么的糊弄过去就算了,要是实在不巧没遇上野鸡山兔,那就去靳佩哲那抢几只,反正都一样。
他本来就对入朝为官没什么兴趣,更不指望这回就被君上记住,因骑射本就不是他擅长的。
真正引得他重视这场春狩的,应该是从尹凡祐把箭射到他靴尖的时候。
霍沄洺的脾气,怎会对这种直面的挑衅不顾,当尹凡祐朝着他射箭的时候,他摸腰间凰鸣,但今日来春狩,不允许带除弓箭外的一切兵器,所以凰鸣和朝华,便都不在。
他旁边无人,尹凡祐说“哎呦,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瞧着安舟兄宝马边上有只小兔,本想射兔子,但却不巧擦破了安舟兄的靴,实在是不好意思。”
尹凡祐安然悠闲地坐在马上,虽说的是抱歉的话,可脸上的表情则是明明白白的挑衅。因他来春狩之前,便跟江知酒打听过,江知酒说,霍沄洺与箭术方面并未成就。故他才敢这样放肆。
却不明白,一个人如果在某一领域有极高的成就,在其他领域的一些成就,便于人于己都算作是没有成就的。
他挑衅了霍沄洺之后,掉转马头转身要走,因他料定霍沄洺不会反击。却没想到,从背后“嗖”地一声,霍沄洺手里的长箭搭弓,擦着尹凡祐的耳朵射出去,钉在树上。
这一箭,霍沄洺是冲着他帽子上的翎羽去的,一不小心偏了,擦着尹凡祐而过,却把尹凡祐吓了一跳,再偏一些,他就只剩一只耳朵了。
“你!偷袭啊!”尹凡祐转过身来朝着霍沄洺大喊一声。
霍沄洺耸了耸肩,笑了下“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看见一只苍蝇,没射中。”面上那笑,转瞬即逝,又是一副清冷。
他腿上用了点力,骑着马,缓缓地从尹凡祐身边走过去。
尹凡祐自然是不敢跟他动手,尽管他心里已经设计了一番出手的路数,但他还是知道自己那半吊子功夫,若是招惹了他,只有挨打的命。
尹凡祐咬咬牙,狠狠地朝着霍沄洺的背影说“咱们等着瞧,今天的魁首必定是我!”
“那你把慕长庚放在眼里了吗?他若是让你拿了魁首,岂不砸了他家牌子,他爹爹今晚上定然是要把他跟他家养的猎犬关在一处了。”
霍沄洺慢条斯理,一句都不让,这次换做尹凡祐气得跳脚,霍沄洺安然悠闲地坐在马上,往别处去了。
猎场大得有些令人发慌,他向来是个不记道的主儿,想了想还是去跟找靳佩哲了,起码不至于在这迷路。
靳佩哲一心想露脸,又自知骑射具是比不上慕长庚,干脆就放弃鸟雀和鸡兔这类,他听说整个寿岭围猎场,只有一头纯白梅花鹿,便拉着霍沄洺陪他去找这头梅花鹿。
梅花鹿这个物种,最是机警敏捷,胆小易惊,不好遇见的。
“你听说的准不准啊,别咱俩最后鹿没射中,连一只鸟雀都抓不到,到时候两手空空地回去,多丢人呢。”
“肯定准的,那只梅花鹿,被抓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吉兆凶兆,后来找国师算过,说是凶兆,被抓来猎场就是缘分,剩下的就看它的命数了,左右已经成了春狩的猎物,那便由它在围猎场里自生自灭,被抓到了就是阳寿已尽,抓不到,便再苟活几日呗。”
“大家都跟你一个想法,肯定很多人都想去抓。”
“那可不一定,他们未必知道这件事,而且,谁先遇上算谁的,咱俩若是临到时辰还抓不到,那就随便抓几只别的罢了。反正也就是回去被我爹爹说没本事呗。”靳佩哲一边跟霍沄洺说,眼睛一直往四处寻。
“那就一只梅花鹿,算你的算我的?”霍沄洺刚在旁边的草丛里看见一只灰色的圆毛兔子。
“当然算我的。”靳佩哲大声说到,又说,“你露脸的机会那么多,不差这一回春狩,我听我爹爹说,五月的时候,君上要办一场世家子弟的擂台赛,放心,那场比赛的魁首肯定是你,那还不够出彩吗?这次你争什么?”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争了?要不是尹凡祐那个王八蛋招惹我,我现在说不定就找个犄角旮旯等着敲锣,然后去你那抢两只兔子算了。”
霍沄洺话没说完,靳佩哲“嘘”了一声。他听见百步外有轻声,立马搭弓上箭,“嗖”一声,听见一声哀鸣,过去一看,是一只雪白的小羊羔。
靳佩哲瞧了瞧羊羔,又瞧了瞧霍沄洺,轻说了一句“送你吧。”
霍沄洺轻哼一声“你送我也送的走心一点好不好,那箭上刻着你靳家的大字,我难不成去把你的箭拔下来再把我的换上?”
春狩的猎箭,都是内宫特制,每个人发了二十支箭,每支箭上都刻着姓氏,若有重复的姓氏,便以字体的不同来区分。
这些人只负责射猎,有专门的人会把猎物送回到围猎场外的位置,等锣声三响,大家都回到围猎场外,再瞧猎物的数量定魁首。
三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回到了围猎场外。
那头纯白色的梅花鹿,如愿被靳佩哲射中,而魁首,则无疑是慕长庚,他一共捉了二十一头猎物,其中最绝的,是他用一枝箭同时射中了一只黑丝雀和一只狍子。
尹凡祐射中了十一头猎物,其中有五只野鸡,是尹老爷偷偷放到他面前的,尹老爷人面前,则只有一只山雀,跟身边那些朝臣一比,简直少得可怜。
三个时辰,很多人跟霍沄洺一样,只射中三四样猎物。
但,霍沄洺是骑着马跟在君上后面回来的。
他的好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