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好像启唇跟他面前蹲着的男人说了一句什么。
那个男人就迅速起身,弯腰向他行礼后,就准备离去了。
他在离去前,还看了她一眼。
等原本蹲在他面前和他说话的人离开后,对方就又看向她了。
可能是因为在楼下,也或许是刚刚见的人跟他颇熟悉。
此刻出现在“盛光公寓”楼底下的他,只是带了帽子,没戴墨镜。
戴墨镜的是她。
两人和之前仅有的几次接触反了个个。
很好——
她可以隔着墨镜想怎么观察他就怎么观察他了。
不像以前,想让他摘下墨镜好好看看他的微表情和眼神都费劲。
然而,很快,宁有光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等她走的近了,对方很快就低下头去,不看她了。
他看着她手上的行李箱,低沉出声:“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这边出差。”
身为患者的心理医生,宁有光对他终归是有些了解的。
今天在这远隔千里之外的地方偶然相遇。
他能出声主动问候她一声,已经是给她天大面子了。
这么想着,她就又补充了一句,“今晚住这儿。”
其他的,她觉得也没有必要告诉对方太多。
她不想告诉他太多,对方显然也不会再问了。
两人就在这“盛光公寓”人来人往的门口,一站,一坐,陷入沉默。
这么干看着也不是办法。
宁有光就又客气的问了句,“你在这里是?”
两人之前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锦城她的工作室。
对于他的个人信息,她除了对他的职业和身份确定以外,至于其他的就很模糊了。
问了朋友,也只得到一句:“居无定所,行踪不定。”
问他自己,他每次确实都很诚恳的回答了。
但每次回答的都是:“我暂时住在xx地方。”
一个“暂时”就限定了她对他个人有更清晰的了解。
不过那时候她也觉得无所谓了。
这个态度不诚恳的人也不过是一个被朋友介绍上门的病患而已。
只要他不是什么正在被通缉的犯罪分子,能够拿出国家承认的法定身份证明,还能准时付她疗愈咨询费。
她就能给他治。
更何况,介绍他来自己工作室的还是自己很好的朋友。
他也确实是那个网上随便搜素一下就能搜出很多新闻的大人物。
对他熟悉归不熟悉。
但不代表她刚刚一下车在自己家楼下看到他就不意外。
其实这句话问出去,宁有光就有点后悔了。
短短五个字,虽然是随口一说,但在心思深沉的眼里,未必不会被诠释成有打探对方行踪之嫌。
宁有光以为以对方冷漠,难搞的个性,应该是不会回答了。
却不想,对方只是稍稍沉默了下,就答了,“出差。”
微愣过后,宁有光轻声的应道,“哦。”
ok,能回答以是意料之外的和气。
其他的宁有光不关心也不打算多问了。
反正现在又不是个案时间,她和他不是医生和病患,只是两个有过几面之缘短暂交集的人。
她不用对他负责任,自然可以全然放松的跟他处着。
能聊就多聊几句。
不能聊,就不聊了呗。
又是一阵沉默。
宁有光觉得还是快点礼貌告别的好,“时先生,不好意思,刚下飞机,有点累,我先上去休息了,咱们有空聊。”
对方依然沉默,但抬起了头。
宁有光就又对他轻笑了下,才拉着行李转身往公寓楼进去。
边往大楼走,宁有光就忍不住边想自己和对方治疗的这几次状况——
对方可能以后跟她的交集也不会多。
就算他暂时跟她住在同一栋楼又怎么样呢?
她不在这里常住,他就十有也是不在这里常住的。
生活上没交集。
治疗上可能也很快不会有交集了。
为何这样揣测呢?
因为他们在一起合作了这么多次,疗效真的是完全超越了她的预估范围。
……
入行之后,每一年年终,宁有光都会给自己的患者做个统计。
这么多年下来,保守估计,经过她治疗的患者,有将近一半的患者得到了完全的治愈,一半的一半的患者的病情大有好转,余下的一半的一半她无能为力。
但正是这些让她无能为力的病例才是最难评估的。
因为很多事情是很久之后患者才开始意识到并理解。
而只有到那个时候,他们的治疗才能够发挥作用。
她遇到过几个中途从她这儿退出的患者,但她很少会把患者送去其他地方治疗。
她也经常收到治疗了时隔很久的患者的微信或者电话——
“宁老师,接受您的治疗时,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但现在我发现我的生活好像有了变化,您的治疗对我确实帮助挺大的。”
有时候,她在給案主做完个案后,自以为没有什么效果。
但很久以后收到案主给她发的消息时,她发现好像也不是没效。
就是因为这种种情形。
她才难以对这几次給时望月作的治疗下结论。
但是现实又摆在那——
她问他小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他说:“我记不清了。”
她想让他谈谈自己的父母。
他说:“没什么好谈的。”
她问有关于他的前任或者喜欢的人的信息。
他说:“没有。”
她让他说说曾经在他生命中发生过的一些让他印象深刻的人、事、物……
他说:“都过去了。”
再无多余一个字。
几次个案咨询下来,宁有光早已发现,面对这位大佬,任何提问技巧都会失效,什么闭合性问题,开放性问题,一环扣一环的推进思路都没有意义。
但他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又极差,他有无数的情绪问题,精神分裂症,静不下来心,睡不了觉,也没办法正常和人相交等等问题迫切需要被解决。
ok,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就不问了。
宁有光只好选择不断的变换着工具来跟他做个案,家排、催眠、oh卡、颂钵、绘画、音乐等等能用的,她在他身上都用上了。
依然——
毫无突破性的进展。
……
成为一个真正对个案有帮助的疗愈师,能够获得个案的信任是最重要的前提。
疗愈师只有和案主之间的信任建立起来了,疗愈才能发生。
经过这么多次的尝试,宁有光已然发现,这位大佬看似那么迫切的来找她解决问题,但他的心一丝一毫都没有对她敞开。
几次帮他治疗下来,她收到的信号是——
他根本就没有到那个被疗愈,愿意去改变的时间点。
面对这样一个封闭不配合的案主,宁有光再好的耐心,也有了丢盔极佳的感觉。
入行多年,除了说谎成性的骗子外,她不是没有遇到过不领情的患者。
但时望月绝对她遇到的最困难也最不领情的患者。
就像荣格曾说:“在心理治疗中有一种患者很不领情,那就是知识分子,因为他们建有良好的‘心理空间的隔断’,可以让行为与心理分离。”
对于这类聪明人来说,他们一向认为自己只要理智不受情感控制,那就没有它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是,他们又不懂得,如果一个人情感不够发达,他们就仍要遭受精神病的折磨。
年纪轻轻就在资本领域里呼风唤雨的大佬,绝对是聪明人的聪明人。
他足够的理性,“心理空间的隔断”能力也足够的强。
相对应的,疗愈师在治疗他的困难度上,也是sss级。
也就如前辈们所说,她对待时望月这类的患者时,需要运用的也不能仅仅是专业知识了。
除了所有的理论上的假设之外,她还必须了解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患病的。
可又由于他对她的不信任,不配合。
导致她根本无法得知这位大佬的早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任何偏执人格的形成都是有原因的。
身为疗愈师,宁有光太明白这类人,他如果在黑暗的一生里遇不到自己的soule,学不会如何爱。
那么,他极有可能长成一个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感情的厌世者。
一个天才,一个无情无爱又厌世的天才……
一旦失去了理智,那就等同于在这个世界上引爆了一颗氢弹。
总之——
危险!
十分危险。
也是在真正接触他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网上有无数韭菜们会用马克思《资本论》中那句名言来骂他了——
“当时望月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
他真的是无情无爱,眼里除了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人。
这样的人,一旦他不管不顾起来,为了他唯一在乎的东西,当真是可以不顾万民死活的。
他确实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有些所作所为也让人唾弃。
但每见他一次,她还是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悯。
这个人活的太苦太苦了。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能够好起来,不要再这么苦下去,这么厌世了。
心里百转千回,路却没有走多远。
“咳咳……”
宁有光拉着行李箱走到电梯边刚准备摁下电梯,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她转头,就见那位大佬不知何时扶着轮椅跟在了她的后面。1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