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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双双乐逍遥(1 / 1)

虽说只是些皮外伤,无碍性命,然尹若水还是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日。

因着这番意外,回京一事便就此耽搁了下来。这几日魏成常常守在她床边,几乎寸步不离,事无巨细必皆经他手,譬如亲手为她敷药,亲手喂她吃药。

柳扶风先前倒是来看望过两三回,说是来探尹若水病情,实则是不放心他二人单独相处,然每次来看到他悉心照顾尹若水至斯,便忍不住心酸,待不多久便不得不寻了个由头离开,之后便不再来了。

许是他照顾得好,将养了几日后,尹若水身上伤口竟渐渐痊愈了,只是先前元气大伤,伤口虽开始愈合,然她身子还是极为虚弱,醒醒睡睡,很少有特别清醒的时候。

这一日陆昱恰好得了消息回来,正与魏成在外间说着什么。她精神气不足,距离又远,是以听不大真切,隐约只听陆昱似乎说了句肉被野狗啃尽如今只剩下零星几根骨头,又问魏成当如何处理,随后便听魏成似乎道了声自当挫骨扬灰,好教天下人晓得他的人欺辱不得。

那日于黑山寨所发生一应事,这几日里她陆陆续续听了不少,知他为她出头特地调用三千铁骑辱杀阿娜铲平整个黑山寨,此时又听到这番话,心下不免倍为感动,只觉这一身伤伤得忒值,便是当日教阿娜活活折磨死了,有他关怀,她亦死得其所。

又过几日,她身子已彻底好转,身上多处伤皆结了痂,只是不知是否成日闷在屋中缘故,瞧着她精神气始终不如从前。

魏成见暑来屋中闷热,又体恤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便命人在溪边制了一叶扁舟,领着她一道逐水而流。

是时午时将至,日光暴晒,魏成为防她中暑,特地折了两瓣荷叶,又将荷叶根茎系在一木棍上头,制成一把荷叶伞,随后又将木棍底端系在扁舟上固定住,如此一来既可遮光又无需她费力举着。

尹若水闲着无事,便半躺在荷叶伞下,荷叶清新甜香,嗅入鼻子里但觉沁人心脾。两岸青山相对出,细水长流浮云如花开,日光斜照,悠悠洒在正盘膝坐在彼端垂钓的魏成身上。

他今日一身白衣,乌发披肩,身子半斜,微微倚着扁舟,单手支颐,模样甚是懒散闲逸,满眼山水清秀朗朗清风,教他一衬,竟皆失了颜色。

她看得兴致大起,遂拿来笔墨纸砚,就着风景欲将他画在纸上。可惜舞刀弄剑她在行,这水墨丹青却实在不擅长,以至比划来比划去到底画不成样。于是乎,待魏成兴致勃勃探头过来欲瞅她究竟在画些什么之时,看到的便是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他眉毛皱了皱,有些拿捏不定:“这是……何物?”

“你啊!”

他身子猛地一颤,手一滑溜,刚钓上来的鱼儿差点飞了,少顷才勉强笑道:“倒的确是要鼻子有鼻子,要眼睛有眼睛……”

就是鼻子不像鼻子,眼睛不像眼睛。

她作画虽不擅长,但他这嘲讽人的话,她还是听得很明白,轻哼一声,此事便就此了了。

午膳她烤的鱼倒是滋味甚美,剥肚洗净后便在鱼身上细细抹一层盐巴,随后便用荷叶细细包好,待腌制上几刻后再放进早用火烤得热乎的石头窑里窑上半个时辰。便是他这等不喜食腥物之人亦食得津津有味。

用完午膳便是煮茶。茶是今岁三月新茶,道是闽南那一带送来的贡品,她素来不晓得这些,只是瞧他煮茶手法甚是优雅好看,那双骨节分明、白皙光滑的手更是浑然若天成,煞是教人赏心悦目,喝时便自觉从小就喝不惯的茶竟甘甜凛冽了几分,以至不知不觉中喝了好几杯。

其实她并非那等贪慕色相之人,只是不知为何,每次见他便莫名觉他好看得教人喜欢。他眉目微扬与她调情时的风流潇洒,她喜欢;他埋首批阅公案时的认真肃穆,她喜欢;他斜倚扁舟支颐垂钓时的懒散闲逸,她亦喜欢。许是太喜欢一个人了,喜欢久了,才会瞧什么都觉得赏心悦目吧。

扁舟继续逐水而流,时间在指缝间悄然而逝,待日落西山时,他二人早不知随着扁舟漂到何处,只见山高水阔,远处杨柳依依,近处荷花飘香。他二人倒是乐见此景,撤茶摆棋对弈而起。一局方歇,已是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只是天色还算清明,星光不免逊色几分。

他二人遂离舟上岸准备寻户人家吃个便饭,不料四处荒僻不见人烟,寻了许久才遥遥见着前方林木掩映处有一茅草屋,二人便携手一道上前造访,至时才见房门紧闭,久呼无人应答,唯有院子边角处矮竹寮里鸡儿咯咯叫个不停。

尹若水肚子正饿得咕噜作响,这时便听他突地问了一句:“烧鸡如何?”

她尚未及反应过来,他已先擅自伸手抓起一肥沃老母鸡……竟,竟是要偷鸡!

她惊得目瞪口呆,偏这时居然还能分神想,烧鸡不错,若是能加些香料,例如椒盐之类的,就更不错了。

然不待她细想,远处陡然传来一声惊喊:“偷鸡贼,快来捉贼呀!”

尹若水闻此瞬时吓得花容失色,一时惊慌至极,竟不知所措。他倒是从容镇定得很,一手抓着鸡,一手拉着她,转身便迅速往外跑。

他二人在前头跑,那村妇便在后头追,喊贼声此起彼伏,一声盖过一声,不绝如缕。

尹若水起初还觉得颇为尴尬和狼狈,生怕会被身后那村妇逮到,跑着跑着才渐渐觉得好笑,心想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吃鸡有时,被当偷鸡贼捉喊却不曾有,为一只鸡逃得如此狼狈更是不曾有。抬头偷觑他一眼,见他虽急于逃奔,面上却无丝毫慌乱,便又想,若那村妇知晓今日偷她鸡之人日后是要成为皇帝之人该会做何感想,日后待他成为皇帝回忆起今日偷鸡之事时,他又会作何感想。

对于往后之事,她不敢妄下定论,亦不敢多想,此时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此便已经很好了,有她,有他,有玩闹,有欢乐,还有何不能知足的呢?

许是此鸡乃偷来的缘故,虽未有椒盐调香,他二人仍吃得口齿留香,以至于回去的一路上还觉意犹未尽,念念不忘。

此时天色早已黑透,头顶星斗密布,映落水面,似是水底亦生出了璀璨繁星,两相辉映,清风徐来,漾起层层涟漪,星辰闪烁摇曳,带着人的心亦跟着摇曳起来。

她枕在他大腿上,时而望望星空,时而望望他。他面庞浸在星光中,几分柔和几分旖旎,说不出是美更震撼她一些,还是温柔更震撼她一些。

他倒是瞧她瞧得专注,见她眸里时而映出漫天繁星,时而映出他来,不由觉得有趣,眉眼微地一挑,话音里染上几分戏谑:“天有我这般好看?”

“自然没有。”

在她看来,这漫天繁星不及他半分眉目。

他嘴角仍挂着调侃的笑:“既如此,看天作甚,不如好好看我?”

她微微红了耳根:“你如此盯着我看,却不看天,莫不是觉得天不如我好看?”

“我又不同天谈情说爱,看它作甚?”

红晕自她耳根爬到两颊,借着夜色掩映这才看不大出来。

夜里风微凉,他卸下身上长袍披在她身上。长袍上隐有他体香,淡淡的,她嗅着有些昏昏欲睡,灵台将泯之时却忒不适宜地跳出一人面孔来,一时又精神奕奕。

她知此时提起此人此事着实有煞风景,但她性子素来藏不得事,犹豫再三到底启口道了一声:“那夜在黑山寨时,我见到了当初在军营意欲凌辱我之人,原来他是鹿洲洲主,名谓范士新。”

他似震了一下。

她又道:“那夜我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因而未出手杀他,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你要杀他?”

“是。”

“不可。”他面色忽然变了,原先的温柔多情此时竟不知所踪。

她微地一愣,起身看他:“为何不可?”

他别开视线:“是何缘故你无须知晓,你只需记住,对于此人,你可轻之贱之,唯不能杀之。”又道,“你要报仇也好雪耻也罢,我绝不拦你,只是现在并非时候,我应允你,将来总有一日我定会亲手替你杀了他。”

此时不杀,待日后再杀还有何用?

她恍惚醒悟,当初她得救后再想寻范士新报仇时为何会一直找不着范士新,原来是他在从中阻拦。她又醒悟,何以他一行人途径此处却为何始终不入鹿洲,虽有其他由衷,然最大的缘由怕是他不愿她见着范士新吧?还有,他先前阻止她管黑山寨一事,怕亦是早就知晓范士新与黑山寨之间的勾当,不愿意将她牵扯进入,这才会一开始便选择置之不理吧?

他虽未明说,然她心里却多少晓得他之所以不准她杀范士新不过是为了他前程,为了他日后的帝君大业。她心里自能理解他此种做法,但一想到他为了他所谓帝君大业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她,罔顾她情绪,心下便免不了生出几分失望来。

她不再言语,阖了眼继续躺将下来。

星辰还是那般璀璨,风景还是那般秀丽,然心情却已不是方才那般一无所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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