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雨水多,日夜下个不停。
不知是否因魏成一行人暂居鹿洲城外而震慑四方,自他来此后,黑山寨终于有所消停,洲内亦难得过了段平静安稳的日子。可惜这份平静安稳并未持续太久,随着魏成一行人不日将启程上京消息一出,那班土匪竟又开始蠢蠢欲动。
尹若水如今虽身处鹿洲东郊,对洲内一概时事却不乏关注,这一日得知黑山寨又施恶行劫走洲内数名良家妇女后,又想着过几日自己便要随魏成一同上京了,不如趁此时先灭了黑山寨,免得自己离开后教这些恶人继续为祸人间。心念既起,她便将此想说与魏成听,原是想借他势力一同歼灭土匪,不料他刚听完她提议,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便一口拒绝了她。
她不解,问他“那班土匪横行无忌、恶贯满盈,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此事自有人管,你我不过客居于此,万莫多管闲事的好。”
“惩奸除恶人人有责,怎能说是多管闲事呢?况且如今鹿洲乃你魏成领地,为民除害不正应当?”她略顿,“还是说,你怕会因此泄露了自己身份,从而招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暂居此地不进鹿洲之由,先前他便已同她说过,道的是个不愿泄露自己身份的缘由,其实不然,他进与不进鹿洲,于他保密身份皆不会有丝毫妨碍,他之所以暂居此地而不入鹿洲,纯粹是想避开一人。尹若水不知内情,他亦不欲教她知晓,此时见她既已误会,索性顺着她所猜,道俩字“正是。”
她闻此了然,未再多说,此事便不了了而之,然事后她却并未就此作罢,心想着,既然他不方便出面,那便由她自己一个人来好了,左右她无大事要谋,且凭她武功,纵是单枪匹马,亦不失胜算,是以当夜她便携剑独上黑山寨。
去时大雨方歇,山路泥泞不堪,踩在上头一脚深一脚浅,极费脚力。她耐着性子行了半个多时辰,又翻过两座小山头,借着朦胧月光,这才抬头遥遥见到前头山腰处屋舍横出,雕梁画栋,连绵约有数十丈,飞檐下黑底白羊头旗随风飘扬,近悬崖处竹木栏杆横围,每隔十米一哨岗,人皆戴红色抹额,手持望远镜,端的十分威武雄壮。
尹若水想起之前所见几名黑山寨人并未戴抹额,想来应是身份低微者方需佩戴红色抹额以此表明身份。她不再多想,觑得前头一行人恰恰经过,正好挡住离她最近哨岗处视线,足尖一点,迅速纵身飞上悬崖栈道。
那栈道极窄,容一人有余,二人不足,又是悬空凭峭壁而建,几根粗木摇摇晃晃,极不靠谱,居高临下一望,便是她这等习惯高飞之人,此时亦禁不住有些腿软。
然此处虽危险不好走,却有一大好处,那便是无人看守,且几乎为哨岗盲区,行走于此大可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尹若水深吸了口气,这才贴着峭壁小心翼翼朝前径直而去。
待过完栈道,拐个弯便到平地。此处不远处便有两三处哨岗,守卫森严,若贸然而出,势必会被发现。她不敢掉以轻心,只得暂时躲在一横出巨石后头,待一群负责巡逻之人经过时,她才果断跳至最末一人身后,一手捂住那人嘴巴,一手就着那人脖颈用力一扭。那人尚来不及闷哼一声,便已如泥颓倒在地。
她果断将人拖至巨石后头,三下五除二地扒下那人身上衣裳与抹额,穿戴好后,这才悄然快步追上方才队伍。
那一行队伍仍径直朝前行去,不知要去往何处巡逻。尹若水藏身队伍末端,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就此漫无目的地跟着队伍行了一阵,渐渐竟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哭啼声。尹若水循声而望,只见前方山石巨缝中坐卧一座极为豪华宫殿,殿门外左右两端各有一人看守,自外朝里遥遥望去,但见殿里深处黑影憧憧,因光线不好,看得并不甚清楚。
她留了心眼,跟着队伍又向前行了一小阵,待方才那守在殿外二人看不见了,这才悄然离开队伍,转身按原路折返至殿外一矮墙底下,纵身一跃,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墙溜了进去。
宫殿外窄内宽,走势类似葫芦,且规模极广,方才在外头看时竟看不出来,行至里头粗粗一瞧,才晓得殿内有殿,庭院深深,恍若一座小化了的皇庭,其装潢虽谈不上贵气别致,但这庞大规模却非寻常富贵人家可比,黑山寨诸人野心由此可见一斑。
殿内戒备较外头松懈许多,就是里头几乎处处通明,不易藏身,好在她先前换了衣裳,借着这身打扮倒可勉强掩人耳目。一路循着声音行去倒是颇为顺利,渐渐便已行至一正殿前。
靠得愈近,便觉殿内声音愈是嘈杂,竖耳一听,但听得斥骂声、淫笑声、女子哭啼声不绝如缕,隐约间还有一丝人语声格外熟耳。
尹若水躲在门外竖耳偷听了半响,却是愈听愈起疑,偏思索半天,仍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处听过,思索到最后,才不得不归咎于乃自己想多了。恰此时,殿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有人正朝门口行来。尹若水心下一慌,忙不迭足尖轻点,直身飞上屋檐,悲剧便在这时发生了。
戴在她额头上的抹额忽然松了,随着她身子一动,便轻飘飘往地面掉落。她蓦然一惊,伸手刚要去接住漂浮于半空的抹额,说时迟那时快,殿门“嘎吱”一声轻响就要自里打开了,她一个手快,立即果断地缩回手,任由抹额安稳掉落在地,殿门紧随其后悠悠自里敞开。整个过程不过一须臾。
尹若水暗中松了口气,这时便听见底下传来喃喃一声“这谁的抹额,怎掉在这里?”
那人大抵并未起疑,纳闷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便进殿张罗起事情来。
尹若水继续蹲在屋顶默默窥听,不消一会儿,便见两个壮汉前后押着一群年轻女子边大声喝骂,边自殿内而出。那群女子各个逢头垢面、衣衫不整,有几个白裙血迹斑斑,竟不知先前遭受过何等屈辱,埋头嘤嘤哭着,被那俩壮汉一个劲地往前推着拽着拖拉着,好不可怜。
尹若水料想这群女子必是近几日被黑山寨人偷偷劫上山来的良家妇女,如今这副狼狈模样,怕是已遭玷辱。
她心头火起,却亦晓得对方势众,自己力寡,以寡敌众,不过是以卵击石,到时候莫说救人,便是连她自个儿都得搭进去,真想救人,还得靠智取才有几分胜算。是以她不得不暂时吞下这口恶气,暗中跟缀其后,直至见那俩壮汉将那群女子带入一石洞里,这才在洞外稍远处歇了步伐。
那石洞看起来像是个专门用来关押人的地牢,洞口还站着二人专门看守,就是不知里头是何情景。
尹若水躲在一旁耐心等了一阵,又四下打量了一阵,未几,才见原先进去的那两名壮汉从洞里走了出来,恶声恶气吩咐了几句守在洞口的二位要把人看紧了,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方才打量时,她便已大概摸清楚了,这孔石洞仅此一个出入口,别无出路,要想进入其中,只怕还要费些心思。
正思量,她余光忽然无意瞥见地面一颗小石头,灵光一闪,心下倏忽生了主意。忙俯身拾起石头,手指对准对面草丛处一弹,不知弹中何物,但闻前方偏右前方陡然“砰”地一声轻响,似是何物砸倒在地。
洞口那二人立时警惕起来,商量过后,二人才一并持刀朝前去探情况。
趁此机会,她忙溜进石洞。走很远了,身后隐约还能听到洞口二人喃喃说着什么,似在说原来是三寨主的猫跑这儿捣乱来了。她对此并未留心,借着石壁上微弱的火光一路径直朝前行去。
洞内情景与她先前所想并无太大出入,只是比她想的要宽敞许多,另外,进了石洞后,前面不远处拐角处便设有一人看守。她眼尖得很,身形一晃,倏忽便至那人近前。
“你怎不戴——”那人一见她身上衣裳,还以为她是同伴,出声刚要问她,“抹额”这俩字尚未及吐出,但见她横臂一勾一扭,那人脖颈竟就此教她生生拧断了,歪歪斜斜如泥颓倒在她身上。
她大抵是嫌弃对方太重,眉毛微地一蹙,腾出一只手利索地将别在对方腰间的一大串钥匙解了下来,随后才将人扔倒在地,转身朝前面铁笼疾步行去。
那些个女子分批被关押在几个大铁笼里,除了方才她在外头见到的那几个外,还有七八个应是很早前便被关押在此的了,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行销骨瘦,抱作一团哭个不停,乍然见她闯入又杀了看守之人,便忙跪地哀声苦求她救她们出去。
尹若水早就看得心酸难当,边掏出钥匙一一解开了锁,边道“诸位放心,我这就救你们出去,你们跟在我后头,小声一些,免得把坏人引来了!”
随后,她率先走在前头带领着众人往洞外逃去,快至洞口时,宝剑一出,便将还未及反应过来的那二人头颅一一砍断,一时血溅如泉。
画面太过血腥,那些个女子又皆是没见过世面的,以至于霎时吓得想叫又不敢叫,只得紧紧捂住自己嘴巴,任由眼泪扑簌狂喷。
眼前障碍虽已解除,但这么多人想悄无声息地逃出黑山寨并非易事,此时又时间紧急不容多想,尹若水思忖过后,才果断下了命令,命众人分为五人一批,迅速往各个出口逃奔,以此分散敌方势力。
可惜这道命令还未得以施行,前方陡然传来一声怒喝“谁人劫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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