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的事情,骆寻瑶还是从自家铺子里听到的。
在齐朝,男女定亲也算是个大日子,虽然这天要忙碌的多半是男方家人,女方相对而言轻松不少,但是随着日子临近,徐秀珠依然每天坐卧不安,眼里有了红血丝嘴里起了水泡,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到了后来,她甚至连葵水都有些不正常了,来了半个月了还不停。
徐秀珠这个样子,骆寻瑶也不敢轻易给她炖药膳了,考虑过后,干脆就带她去了自家的铺子里,带算让珠艳帮她看看——她虽然曾经跟着珠艳学了很多,但主要学的还是怎么把自己打扮漂亮而不是医术,对徐秀珠这样的,自然就没办法了。
他们这次过去的时候,铺子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而珠艳,正好就在帮人上妆:“周太太,这脂膏是用芦荟、金银花、黄芩还有珍珠粉做的,抹了以后,脸上特别是眼角的细纹就看不出了,用完这个在用点质地细腻的脂粉,保管你年轻十岁。”
“是吗,真的有这么神奇?”那位周太太好奇地问道。
“当然,之前那位太太上完妆的模样周太太不久看到了吗?”珠艳笑道,将色泽偏暗的脂膏抹了上去。
“这盒脂膏这么有点暗沉沉的?”那位周太太这时候也看到了珠艳手里的脂膏了,有些不解地问道。
“周太太你脸色红润,用这个脂膏正合适,用过以后,别人还肯定看不出你上了妆了,”所谓脸色红润,其实说到底,不过是眼前的这位太太肤色偏黑罢了,“上回工部尚书家的太太来我这里上了妆,回去见到她相公,她相公差点认不出来了。”
“还有这事?”
“那是,其实女人好好打理了,就肯定能变漂亮,周太太上过妆回去,肯定能让周老爷瞧的挪不开眼睛。”珠艳笑道,手上动作却不停顿,那脂膏不仅在对方脸上抹了,即便脖子上也抹了一些,抹匀以后,又取出了一个小巧的兔毛刷子,然后在这位周太太脸上刷起水粉来。
“我都这个年纪了,要漂亮有什么用,女人主要还是要贤德一点,也不能四处作怪,不然就要被厌弃了……折腾到最后,一家人都成了笑料。”这位周太太开口,说到后来,似乎意有所指了。
跟这位周太太一道过来的另一位太太闻言,立刻道:“那是,最近那家人可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就没一个消停的。”
“周太太说的是威远侯府?最近京城就他们家最热闹了。”珠艳笑问,又拿出了眉黛。
如今的胭脂水粉,大家都崇尚一个“白”字,往往厚厚的水粉抹到脸上,一张脸就变得惨白跟戴了面具似的,她却不同,只刷了一层薄薄的水粉就放下了刷子,让人脸上的皮肤瞧着非常通透,就跟没上妆似的。
“贺掌柜也知道?”周太太问道,然后又笑起来:“也是,贺掌柜每天要见不少人,消息灵通着呢,而且那家人闹休妻都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不过今儿个新出的事情贺掌柜恐怕不知道,威远侯府的那位少爷,和跟他订了亲的姑娘打起来了!打了一场以后,竟然还丢了差事。”
“还有这样的事情?”年纪大的女人都喜欢家长里短的,珠艳自然投其所好好好配合。
那位周太太面露得色,当即说了起来。
在吴洪山要休了骆芬,骆芬闹了一场以后,吴家的事情就没断过。吴子文虽然对骆芬有怨言,不过骆芬毕竟是他的母亲,两人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于是他就偷偷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骆芬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发起了高烧,可是吴洪山心里有怨,却根本不给她请大夫,见到这一幕,吴子文以前对骆芬的埋怨立刻就消失了,反而可怜起自己的母亲来,同时又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怨恨——若不是吴洪山逼着他跟莫婉蓉定亲,现在吴家恐怕还是好好的,他也不会伤了胳膊只能屈居骆寻瑾之下吧?
吴子文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意见,强硬地给骆芬找了大夫,结果不仅吴洪山斥责了他,莫婉蓉话里话外地,还觉得骆芬是装病……
吴子文到底不敢跟吴洪山闹得厉害,于是就对莫婉蓉越来越讨厌,再加上莫婉蓉时时刻刻在他耳边念叨着让他要以自己为重,理所当然地,两人的矛盾就越来越大了。
莫婉蓉并不傻,吴子文的疏远她当然看得出,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不敢闹得太厉害,可进了一次宫以后,却又嚣张跋扈了起来。
“吴家的女人都是不消停的,也不知道是威远侯是怎么回事,自己娶了个毒蝎心肠亏待侄女的妻子不说,竟然还找了个孤女当儿媳,孤女也就孤女吧,还是个被父母宠坏了的,你们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竟然还会动手打人,昨天和吴家少爷打架,就是她先出手的,后来吴家那少爷也动了手,于是两个人就打了起来……”周太太说的眼睛都亮了:“你们不知道,打起来了也就罢了,打到最后,吴家的那个少爷竟然打输了,还说什么文武双全呢,竟然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真有这样的事?那吴家的少爷可够没用的。”珠艳开口,她知道骆寻瑶跟吴家有仇,倒也乐得听别人议论吴家。
“是啊……”周太太笑道:“听说那位吴少爷被他订了亲的妻子打的逃出了吴家大门,昨晚上只能歇在了朋友家,今天一早起来无处可去刚打算去上差,竟然就被人告知自己在京兆府的差事已经没了……他以前在京兆府就不怎么干事老出错,这次还连着半个月不上差,难怪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那还真是活该。”
周太太一脸赞同,随即却又有了好奇:“咦,你怎么把眉黛画到了我眼睛上?”
“这样显得眼睛大些。”珠艳笑道,最后又用一点胭脂加上一点脂膏,调成不那么红艳的颜色涂到这位周太太的唇上。
铺子里的铜镜磨得非常亮,这位周太太照着镜子看了好久,听了自己的同伴的夸奖并看了自己同伴脸上的妆容以后,很快就买了四五十两的东西,她的那位同伴也一样大方,买下了数量相同品种略有不同的东西。
看到这两人走了,骆寻瑶笑问道:“最近生意很好?”
“我们去后面说吧。”珠艳立刻开口,带着骆寻瑶到了后院以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过来让我帮忙上妆的太多了,我累的手都放不下来……还好这些夫人太太都不是会占人便宜的人,只要请我帮忙上了妆,不管怎么样总会买点东西回去。”她给人上妆并不收钱,幸好过后能加倍赚回来。
“我看你似乎甘之如饴。”骆寻瑶笑道,珠艳现在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明媚。
“这是自然。”珠艳笑了笑开口,虽然忙一些,这样的生活却无比充实,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那些小东西,竟然这么贵?”坐在旁边的徐秀珠忍不住开口。骆家人都觉得这铺子是骆寻瑶的,因此方方面面都不会过问,徐秀珠即便来过几次,也不知道里面卖的东西的价钱,可刚才见人花钱买,她却吓得差点要跳起来了。
不过是几个瓶瓶罐罐的,竟然就要几十两银子?想到自己几乎每天都会用还已经用了大半年了,说不定就有几百两的银子抹到了脸上,她突然有些接受不能。
骆寻瑶自然看出了徐秀珠的想法:“伯母,这些东西成本并不贵。”
“成本不贵怎么还卖这么贵?会不会不太好?”
“骆夫人,这京城什么都贵,有些人就专门挑贵的买,你要是卖便宜了,他们说不定还看不上呢。”珠艳立刻道,虽说一盒脂膏十两银子价格不便宜,但买了一盒少说也能用上几个月,还学到了一种上妆方法,算起来还是很划算的。
“是这样啊……”徐秀珠想到外面火爆的场面,总算放下了一颗心,反而觉得自己是见识太少了才会大惊小怪的。
徐秀珠的有些观念,真的是需要改改了,不然永远跟那些贵妇人说不到一块儿去。骆寻瑶看了她一眼,打算回去以后多念叨念叨,而这时候么,还是徐秀珠的身体更要紧:“贺嫂子,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有事情麻烦你……你能帮我伯母看看,开个方子调理一下吗?”
徐秀珠的身体并无大碍,也就是年纪大了又太过焦躁劳累,才会有点小毛病,只要喝点药多休息就没事了,却要注意不要太劳心劳力了。
听到这话,骆寻瑶当即劝了徐秀珠几句,然后又让珠艳帮自己把了把脉。
“骆小姐的身体好着呢,尽管放心好了。”珠艳笑道,骆寻瑶的身体是真的好,她见过的大家小姐有不少都气虚体弱,骆寻瑶却称得上强健了。
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今非常好,骆寻瑶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不曾尝过病痛的折磨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健康的身体到底有多珍贵,她已经发誓,再也不让自己病怏怏地活着了。
六月十八,算得上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了,而骆寻瑶和四皇子,就是在这天定亲。
在民间,定亲这天上午,男方家人就会找同族长辈,带着定亲礼去女方家,女方家招待吃饭以后,收下彩礼钱,然后将喜饼之类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再有男方家人带回去,自此之后,一双小儿女的婚事也就正式定下了。接下来,男方需要准备好新房,而女方则要丈量好新房以后,开始打造家具准备嫁妆。
女方的嫁妆,一般就是用定亲这日男方给的彩礼钱准备的,若是父母对女儿好些的,那些彩礼钱会全都给了女儿不说自己还会再补贴一些,若是女方父母不疼惜女儿,那么就可能收了彩礼以后一分钱不给女儿,而女人不带嫁妆嫁到夫家,少不得就要受气了。
不过,这些都是民间的做法,在京城的官宦之家,女子出嫁,除了男方给的彩礼以外,父母总还会再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以示两家结好,而这些嫁妆,婚后则会作为女方私房,留给女方子女。
定亲这天,天还未亮,骆成和徐秀珠已经起来了,整个骆家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以前骆家在京城除了吴家并无亲眷,自然也不不会跟人走动,但如今就有所不同了,之前的半年里,京城很多人家都给骆家下过帖子,请徐秀珠和骆寻瑶前往赴宴,这时候他们自然也不能落下了这些人,因此这天骆家发出去的帖子,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地多。
因为这事,前些日子徐秀珠和骆成特地带了人将骆家整个收拾干净了,最后总算有了足够的地方宴请宾客。不过骆家下人不多,厨子更是只有一个,因此,酒宴并非骆家人自己准备,而是请了酒楼的大厨来做。
这次骆家人找的厨子,就是之前骆寻瑾宴请京兆府的人的那家酒楼的,他们来的最早,天刚亮就杀鱼切肉做起了准备。
其他人都很忙,就连骆寻瑶身边知春知夏知秋知冬四个大丫头,也到了前院帮忙,骆寻瑶却反而空了下来——这天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跟到她院子里来的女眷聊聊天就好,而能到她院子里来的,莫不是跟骆家关系匪浅的。
“莲心,你去找些瓜果点心来吧。”看了一下几个拘谨地坐在自己院子里有老有少的女人,骆寻瑶开口。
如今时间还早,客人都还没来,就连徐秀珠请了来陪着她的温氏估计都还在路上,而眼前的这些女子,几乎全是骆家本家的。
在齐朝建立以前,骆家祖祖辈辈就住在一个叫骆家村的地方,村里有地主也有读书人,但都没什么大出息,直到骆国公的出现。
骆国公的爷爷曾是个秀才,可惜他念书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不说,还早早地病死了,因此骆国公的父亲根本没机会上学,家里也一直贫困。
只是就算没机会上学,骆国公的父亲也依旧识几个字,连带他的几个孩子在种地之余,也都能看得懂书本。
若是没有意外,这家人的日子,估计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了,偏偏当时平朝的官员横征暴敛,税收的越来越重,让骆家村的人常常连来年的种子都留不下来,日子越过越差,只能卖地卖房卖儿女,而这时候,骆家所在的地方,竟然还发了大水。
骆国公的父母兄弟在那场水灾里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最后就剩下了他一个,然后,不过十多岁的他就走出了骆家村,从一开始四处流浪到后来成为开国元勋,堪称一代传奇。
骆国公发达以后,也曾经回过骆家村,当年的一场大水早已让骆家人各奔东西,天下平定以后回到骆家村的也就只有几户,日子全都过的非常艰辛,于是骆国公就做主,将骆家村的人全都迁到了京城附近,然后帮他们买了地又建了宗祠,想要让骆家发达兴旺起来。
他的想法很好,若是先帝多活几年,说不定的确能将骆家发展起来,可偏偏先帝早逝,明德帝少年登基之后就深深地忌惮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他,于是,他反而疏远了那些同族,后来就只有过继骆成的时候回去过。
总之,这些从骆家村迁来京城的人,在京城附近虽然过得不算差,但事实上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齐朝建国已经三十年,但一直到现在,骆家也不曾出过有出息的人,甚至骆成这个中了状元的人,当年已经是族里的佼佼者了。
可这么一个难得会读书的,当时日子竟然过的最为困苦。
骆国公跟这些同族接触极少,骆成当年在族里过的并不好,自然也不会太过亲近,所以骆寻瑶重生以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些人,至于重生以前……骆家遭逢大难以后她曾经按照骆成说的去找过骆成那个已经成了土财主的大哥,最后却被他们用扫帚赶了出来。
那时候,她过的可谓是尊严扫地了,不过正是经历了这些,才最终让她幡然悔悟。
骆家今天备足了各色点心,还有果品瓜子之类,因此莲心很快就拿来了东西,放在了这些骆家人之间。
当年骆家同族的见死不救虽然让骆寻瑶气愤,但她也知道那是人之常情,所以并不打算刻意报复什么,当然,若是骆家发达了,她也绝不会提携这些人。
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在她定亲之前徐秀珠问她要不要请同族过来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是,她虽然没有请人,可这些人竟然昨天晚上就出现在了骆家门口,而且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当初骆家一直默默无闻的时候,她从未见过这些人,如今骆家越过越好,这些人倒是来的飞快。
骆寻瑶并不乐意招待这些人,倒也并不厌恶维持了面上的情分,毕竟,当初将她赶出门的人是骆成的亲大哥,跟眼前的这些女人并无关系。
不过,骆寻瑶虽然不厌恶这些人,但有些人,似乎就喜欢上赶着被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