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中军大帐内徐阳与赵铁柱二人不知商谈到了何时。
只知最后赵铁柱走出中军大帐时,脸上挂着无论如何都消散不去的笑容。
笑容中,有着自信满满,更有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三日后申时(下午三点钟。)
一万六千人迎着炎热的太阳,缓缓行驶在一片广阔无边的田地上。
此地距离济南城已然只有九十余里的距离。
身骑乌骓马行走在中军队列中的徐阳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珠。
这鬼天气,穿着一身盔甲当真是遭罪。
“传令!大军原地休整!”
徐阳从怀中掏出一份堪舆图,与周边地形对照了对照,&nbp;&nbp;这才摆了摆手示意大军原地休整。
传令官闻言,快速的晃动着手中的令旗。
于此同时上百名传令兵身骑快马,不断地穿梭于各个队列之中。
口中大声高呼:“将军有令!全军原地休整!”
“将军有令!全军原地休整!”
“将军有令!全军原地休整!”
一刻钟后。
传令兵全部折返回中军听令,与此同时一万六千人的游龙于这片广阔无边的原野上顿住了脚步。
就在全军止步之际。
军伍内的火头兵们纷纷从一旁运送物资的马车上。
搬下来一大一小两个木盆。
大木盆内整齐的摆放着王大力等人开采自济南城外荒山的硝石。
小盆内则盛满了清水。
小盆放置在大盆内,不一会的功夫。
小盆内的清水便凝固成冒着寒气的冰块。
火头军将冰块凿出,按照队列将冰块交给各个军伍的什长,由什长分配给士卒用以消暑。
“主上,冰块来了。”
徐大双手抱着一块奇大无比的冰块,&nbp;&nbp;笑容满面的走向徐阳。
“快来消消暑。”
徐阳伸手接过冰块,放置在众人围坐的小木桌上。
不一会的功夫,冰块便在烈日下有了融化的迹象。
但,恰恰是融化的过程,让众人感觉到丝丝冷意。
炎热的夏日里,拥有这样一块冰块解暑,当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啊。”
耿婵儿一手拨弄着冰块消融之后的冰水,一手托着下巴望向大军三四里外的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自泰安城发布缴文之后,济南城境内的百姓便已然开始人心惶惶。
但凡还有行动能力之人,大多拖家带口的逃往其他城池。
但其他城池又不是菩萨,根本就没有救苦救难的职责。
若是有钱,说不定还会快马相迎。
若是没钱,连城门都无法进入。
这三日以来,飞虎军行军途中遇到了无数股拖家带口的百姓。
一开始这些百姓见了飞虎军的面,直接落荒而逃。
就连往日里极其珍贵的粮食也能说丢就丢。
还是徐阳派人将他们拦截了下来。
好说歹说才算是稳住了他们的情绪。
后来,&nbp;&nbp;这些百姓见飞虎军行军森严,&nbp;&nbp;对他们非但秋毫不犯,偶尔也会派出士卒接济他们一二。
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若不是徐阳强硬命令众人不得靠近飞虎军三里之内。
恐怕这些原本济南城的百姓,&nbp;&nbp;现在都会自发的帮着飞虎军运送粮草了。
越靠近济南城,逃亡的百姓便越多。
到了今日,跟随在飞虎军屁股后面的百姓,已然有着上万人之多。
“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啊。”
徐阳叹息一声,悠悠感慨道。
“王肖。”
徐阳摆了摆手,示意传令官过来。
“主上。”
传令官王肖甩了甩手上的冰水,一路小跑着跑了过来。
“传令下去,让火头军多准备一些冰块,送到那群百姓处。”
徐阳伸手指了指三四里外那群黑压压挤成一片的百姓开口说道。
“遵令!”
王肖二话不说,直接小跑着跑向传令队。
匆匆交谈几句后,上百传令官再度骑上快马朝着各个军伍方阵快速奔去。
“唉。”
凝望着快速分散的传令官,徐阳无力的叹息一声。
济南城若是打下来,便是他徐阳在这个乱世立足的根基地。
一个硕大无比的根据地,只有三三两两的百姓。
像话吗?
只有三三两两的百姓,谈何强军富民?
谈何抵抗金军全面南下?
正是出于种种考虑,徐阳这才会在遇到难民时,第一时间派人将难民阻拦了下来。
相比前往其他城池,&nbp;&nbp;受人白眼连城门都进不去。
还不如跟在他们身后,等着重新建设家园。
片刻后。
传令官的骑队尚未折返,远处便先掀起一片灰尘。
灰尘一起。
原本坐地歇息,借助冰块消暑的一万六千飞虎军士卒齐刷刷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各自百户、什长、伍长的组织下,快速的组成战阵。
而骑兵则纷纷快速翻身上马,手中的长枪、长矛被握的紧紧的。
“让大伙稍安勿躁。”
徐阳将手中的千里镜缓缓合拢,朝着一旁仅剩的传令官吩咐道。
待士卒们再度席地而坐之际。
远处的灰尘愈发的靠近飞虎军。
这时众人才看清灰尘中的骑队所打的旗帜。
赫然正是飞虎军斥候队。
不一会的功夫。
斥候百户付奎便骑着快马直奔中军而来。”
“将军。”
人未至,声先传。
付奎翻身下马,经过层层护卫之后。
终于来到徐阳面前。
“前方是何情况。”
徐阳拿起一旁的金瓜小锤,敲下一块冰块丢给付奎。
“谢将军赏赐。”
付奎伸手接住徐阳丢来的冰块,捂在手中用以消暑。
随即快速开口回答道:“正前方十里有一座镇子,规模不小,粗略估算能够容纳四五万人口居住。”
“和先前所发现的小镇一样,镇子里已经十室九空,只剩下一些老人在居住。”
“除此之外,十五里的范围内共计有三十九个村庄。”
“这些村庄的情况和小镇一样,同样是只有一些老人在居住。”
徐阳点了点头,对于这种结果显然并不意外。
这些天行军以来,每日飞虎军都会撒出去大量的斥候,用以侦查敌情。
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方圆十五里范围内,更是从未出现过敌军的身影。
到最后,撒出去的斥候只能用来侦查一些村庄情况。
更何况,十里外的小镇本就是他选定的地点,现如今无非是再度得到了确认罢了。
“让弟兄们歇息一会,半个时辰后大军开拔。”
“遵令!”
“不用行礼了。”
见付奎想要放下冰块行礼,徐阳连忙摆了摆手。
‘谢将军。’
付奎嘿嘿干笑两声,随即张口咬了一口冰块,乐呵呵的前去寻火头军索要属于他们斥候的解暑冰块。
半个时辰后。
一万七千飞虎军士卒再度踏上了征途。
一瞬间。
平原上再起烟尘。
片刻后。
上万拖家带口的百姓,带着妻儿老小,追随着烟尘渐渐消散的方向,缓缓前行。
其内,一些稚童手中握着冰块,调皮的在人群中上蹿下跳。
时不时的跑到自家父母身旁,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爹爹吃。”
稚童将手中已经消融的只剩下成人拳头大小的冰块高高举起。
中年男子停下推动板车的脚步,弯腰朝着稚童手中的冰块咬了一口。
“嗯,爹爹吃过了,快去让你娘亲也尝尝。”
中年男子哪儿舍得吃这来之不易的冰块啊,看似张嘴咬的几大,实则最后连一小块冰渣都没有咬下来。
稚童年幼,无法分清,见状开心的蹦蹦跳跳走向自家母亲身旁。
“娘亲,你吃。”
稚童再度举起手中的冰块,满脸灿烂笑容的望向自家母亲。
妇女曼满经风霜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我儿真懂事。”
话语中,数不尽的欣慰与开心。
“娘亲吃嘛。”
稚童不依不饶的将手中冰块推向妇女。
“好好好,娘亲吃。”
妇女拗不过自家娃儿接过冰块,像先前那位父亲一般,张开嘴巴,大口咬了一下冰块。
但,若是细细观察,冰块上却并未有任何的缺口。
“等会娘亲。”
妇女将手中冰块放置在稚童手中,随即快速的从身后包裹中。
挑选出一块略显干净的布料。
再度拿过稚童手中的冰块,放置在布料中。
粗糙的手掌翻飞间,一个漂亮的布料小包,便出现在妇女手中。
“真好看。”
稚童双眼泛着小星星,呆呆的望着妇女手中的布料小包。
“给。”
妇女浅笑一下,将手中的布料小包递给稚童。
随即将稚童高高抱起,快走两步追上中年男子。
将稚童放置在推车上。
有了布料小包,便能缓解儿子被冻的通红的手掌。
还能让儿子老老实实的呆在推车上。
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中年男子满眼佩服的看向身旁的妻子。
中年妇人满是风霜的脸庞微红一下,随即轻轻拍打了一下中年男子的肩膀。
从那小女儿姿态不难看出,这两年或许年龄真的不大。
只不过是生活的苦,硬生生的将他们逼成了现如今的这幅模样。
“现在我倒是希望徐将军能够早点打下济南城了。”
中年男子一边推动着推车,一边看着坐在推车上满脸童真的稚童悠悠感慨道。
“早知道飞虎军是这样的军队,当初咱们还跑什么啊。”
中年妇女浅笑一声,望向稚童的眼神中充满了心疼。
天知道,当听闻泰安城要对济南城用兵之时,他们心中是何等的慌乱。
那一刻,他们直感觉天都要塌了。
好在中年男子当机立断,收拾好所有的家当后,直接选择带着妻儿跑路。
若非是这个决定,他们或许还遇不到飞虎军,或许还整日生活在惊慌之中。
当然,所谓的全部家当,无非是一些铜板以及锅碗瓢盆外加一些陈粮。
至于田产与房屋,他们从未拥有过。
或许祖上曾经拥有过,但传到他们这一代,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耕种的田地,都是租的地主老爷的。
每年三成粮食用来交税,五成粮食用来交租,仅剩下的两成粮食便是这个小家赖以生存的绝大数金钱来源了。
“不能不跑啊,咱们小时候不就经常被大人带着跑吗?”
“至今还记得我爹那时候说的一句话,有时候难民比乱兵更可怕。”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回忆。
“好了,别想那些了,快跟上大伙吧。”
“等飞虎军拿下济南城后,说不定咱们的日子还会好过一些。”
“我看那徐将军,也不像说话不算数之人。”
中年妇女伸手擦了擦中年男子额头上的汗珠轻声安抚道。
“对,咱们得跟上,徐将军说话肯定会算数的。”
中年男子想起徐阳曾答应他们,让他们过上能吃饱的日子这句承诺之后。
瞬间感觉身上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推车的力道不由得都加重了几分。
徒留下中年妇女轻笑着默默跟随。
一家三口,稚童脸上是天真洋溢的笑容,夫妻二人脸上则是对未来生活无限憧憬的笑容。
而他们一家三口。
也仅仅只是这上万难民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缩影。
在上万难民的身后。
还有着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默默的跟随着飞虎军的脚步前行。
数不清的骡马拉着一车车的粮草行驶在难民的身后。
但却没有任何一个难民,胆敢朝着这支队伍动一些歪心思。
并非难民中都是好人。
而是因为这支队伍旁赫然有着上千名骑兵在左右护卫着。
但看那上千名骑兵所打的旗帜。
他们便知道,这是一支他们惹不起的队伍。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队伍的最中间。
马车旁,一身高至少九尺以上的魁梧大汉,身骑一匹高头大马。
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按在腰刀刀柄之上。
双眼锐利如鹰般时刻环顾着四周。
马车内,沈万全掀开车帘看向身旁的魁梧大汉:“常将军,还有多久抵达预定地点?”
“莫要乱喊,某只是一个什长!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这还了得?”
常遇春大脸一黑,出言呵斥道。
虽然心里挺受用的,但二弟说过,军中是有着尊卑排序的,自己身份没到可不敢胡乱答应。
更何况,相比将军,他常遇春更喜欢先锋这个称呼。
“常什长,还有多久抵达徐将军说的小镇?”
沈万全只好换了一种说法再度询问道,别说,常遇春脸庞一黑,还当真有几分威严。
“估摸着今天晚上能到。”
常遇春从马兜内取出一份堪舆图,瞪大铜铃般的大眼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才出言回答道。
相比未投军之前,现如今的常遇春已然能算半个童生了。
只可惜,现如今还有童生这种说法。
要不然,常遇春现在高低也是个文化人了。
将堪舆图放回马兜内,常遇春再度扫视了一眼四周。
见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和沈万全交谈,他还真没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