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先前的记忆,在浓厚的大雾中,林乐缓步前行。
来到盲女屋旁,林乐摸索着门,握住门把手,只是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盲女在屋内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可是大人来了?”
早在林乐帮盲女包扎手的时候,盲女就偷偷在林乐手背上写了俩字——“帮我”。
“嗯,是我来了。”林乐把门关了上。
盲女挪动着身子让出些许位置,招呼林乐过来坐下。
见林乐没有动作,盲女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这种天残之人,虽看不见人,但对人心善恶却异常敏锐,也算的上天给我的补偿。
小大人疑我,也是正常,能请您听我讲个故事吗?”
林乐叹了口气,坐在盲女身侧。
几个月前,盲女嫁到离家百里的雾饮村,日子虽朴素,但甚在牛二对盲女关怀备至。
盲女只需在家帮忙卖点陈醋,下厨做饭等事都由牛二包圆。
牛二这般疼爱妻子的举动不免招来同村人奚落嘲笑。
有一天,牛二照常出门耕地,却看到有人在自家田地上,放起了风筝。
禾苗被踩踏得东倒西歪。
“喂!兔崽子!你干嘛呢!”
那人听到了牛二的话,扔下风筝小跑过来,踩踏禾苗无数。
看清楚是谁,牛二便歇了火,颤颤巍巍地说道“二爷,我不知道是您”
牛二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骂谁兔崽子呢?信不信我到我哥那告你去!”
“是我不对,我该打。二爷,您就不要去黄爷那告状啦。”牛二抓着少年的手,不停地讨饶。
“放手!你给我放手!”
推搡之间,牛二仰倒在田里,尖锐地石头直撞脑门,躺在田里没了动静。
那二爷只认识是牛二装死,心里头只想着向他哥告状。
等到一个时辰后,黄爷带着狗腿子来找牛二算账,才发现了死在田里的牛二。
盲女成了寡妇。
灵堂前,盲女失声痛哭,失去了唯一支柱的她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侄女,莫要哭坏了身子。”一老妇安慰着盲女。
老妇继续说道“你看你家里积蓄也不多,操办完丧事之后已经所剩无几,现在牛二的坟地都没有,你总不能让牛二他曝尸荒野。”
盲女眼瞎,家里的丧事都是通过面前的老妇张罗的,算起来她与牛二也有几分亲戚关系。
“赵婶,那我该怎么办?”从小都听从安排的盲女真没了主意。
“我看呐,不如把家里那几块薄田卖了吧,一来是能帮牛二风风光光的大葬,二来有些银两以后生活也好过下去。”
“这”盲女有些犹豫。
赵婶见她已经动摇,便打铁趁热继续说道“你眼瞎,这田你打理不了,请人你又没工钱,还有被骗的风险。”
“那就麻烦婶子了。”
“对咯,婶子这就帮你安排妥当,让牛二他安心下葬。”
赵婶出了屋,向着不远处的黄爷打了手势,黄爷心领神会,掏出一块银子给了赵婶。
下葬那天,盲女跟着送葬队走了十几公里的路程。
“要这么远吗?不能离村子近点吗?”盲女抓住一旁赵婶的手。
“侄女啊,咱们雾饮村周边的地都是有人家的,这也不远,还有十里地就到了。”
盲女一听这话,顿时慌了,这要葬在这么远的地方,以后自己怎么去祭拜丈夫。
盲女快步走到前方,拦下了队伍。
“不行,不能把我丈夫葬这么远,不可以!”盲女推搡着众人。
黄爷叫停了队伍,将跌坐在地上的盲女搀扶起来。
“大妹子,你这是魔怔了么?这样会误了吉时的。”
“黄爷,我丈夫不能葬那么远,葬那么远我还怎么祭拜他?求求你帮帮我。”
“可是村子附近已经没有地了。”
“我家有,醋窖旁边那块空地,把我丈夫葬那里,我丈夫真不能葬那么远。”
“胡闹!活人村子怎么能葬死人!”狗腿子们开始叫唤起来。
“就是就是,就没这规矩!”
“你这外乡人,懂不懂规矩!”
面对众人的质疑谩骂,盲女显得不知所措。
“好了,大家静静,大妹子你看这样如何,黄爷我在村口刚好有块地,那里可以葬你丈夫。
当然啦,我也不白给,就用你家那块空地换,如何?”
黄爷露出了他的贪婪,从始至终,赵婶压根就没有给盲女寻墓地。
“不行,那怎么行呢!黄爷您那块地是风水地,多才多福的,怎么能便宜了他家!”
“是啊!黄爷,我愿意用我家三亩良田换您这块宝地!”
“哎,大家不要吵,死者为大,若不是看在大妹子与他丈夫这般情比金坚,就是百亩良田,我也断然不会出卖那块宝地的!”
盲女站在原地,嘴唇快咬出血来。
“那就拜托黄爷了。”一句话抽干了盲女所有的气力,她瘫坐在地上,眼眶里满是泪水。
此后的日子里,盲女搬去了离村口近的醋窖,每天空闲时间便会去村口坐坐。
村口有一块小碑,那便是她丈夫安葬的地方。
一天夜里,醋窖的门被人撬开,一个满身酒气的人跑了进来。
他一把捂住盲女的嘴,被惊醒的盲女不断地挣扎着。
“别动,不然明天就把你丈夫的坟给刨了!”
盲女听出了,那是二爷的声音。
二爷见身下的人不再动弹,笑了。
几天前的夜里,醋窖里传来穿衣的声音,男人满意地穿上裤衩。
“二爷说得不错,你就是个贱货。”
盲女衣衫不整地躺在草席上,眼神空洞。
男人刚走出门,便开始惨叫,地上无数蠕动的东西爬满他全身,男子直直倒在地上。
听着盲女平静的叙述,林乐攥着双手,青筋暴起。
“我需要怎么帮你?”林乐声音有些沙哑。
盲女摇了摇头,“谢谢大人您能听完,那妖邪没有动我,想来是与这醋有关。”
原来墙边的醋是盲女有意喷洒保护自己的。
“飒飒飒”门外穿来异响,林乐将门打开一道缝,无数的蛭在地上滑动。
林乐接过盲女递过的醋,往地上一洒。
蛭纷纷退散开来。
“这里不安全,跟我去赵家吧,那里安全些。”
盲女还是摇摇头拒绝。“我就不拖累大人了,这几天都无事,想来呆在这里也是安全的。”
林乐只得作罢,毕竟他也没有把握靠着一囊袋醋护着盲女到赵家。
“那你保重。”
林乐也不矫情,在脚上浸满醋快步踏出。
在大雾中,林乐快速地跑动,终究是摔倒了,与那些蛭撞个满怀。
说来也怪,那些蛭并没有对林乐怎样,反倒是四散开来。
这下,林乐反倒不急,提着醋慢慢走了起来。
路过黄爷家门口,林乐被什么东西绊倒,走近一看是满身蛭的活人。
林乐连忙取出醋倒在那人身上。
蛭从人身上逃离,林乐唤醒了那人。
“这是哪?怎么这么多蛭!!”
“你不记得了?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村民见问话的是下午的镇妖司大人,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大人,我真不记得了。”
“走,进去看看。”
雾气布满了整个厅堂,林乐拿起桌上的蜡烛,小心地扫视着厅堂每个角落。
往每个身上爬满蛭的村民身上倒醋,叫醒村民。
林乐用醋画了一个圈,让村民坐进去,并把醋交到其中一位村民手里。
自己则往赵家跑去。
林乐回到赵家,向马修和张芝说起盲女的遭遇与路上所见的一切。
张芝听完留下眼泪,她实在不知道,为何人可以坏成这个样子。
马修对于林乐的遭遇并不惊讶,“果然是它吗?”
在马修的带领下,他们三踏进迷雾,来到了一片田野。
一颗夜明珠出现在马修手里,他念着口诀并把珠子往空中一掷,珠子悬浮在空中,驱散了迷雾。
田地里,密密麻麻翻涌着蛭。
“蛭妖,老友前来,不出来一聚?”
一头身长六米的蛭妖冒出了头,“老鬼!不要碍事,雾饮村的人你保不住!”
“这又是何必呢,你身上的罪孽够多乐,不要再造杀戮。”
蛭妖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
“你知道我不杀无辜之人,他们都该死!”
“放屁!那赵母有何罪,为何要杀她!”张芝不服道。
“她助纣为孽,帮那什么黄爷谋人寡妇家产,她就该死!”
“那赵呢,他又有何错?”
“女娃,这个村所有男的都该死。”
马修拦住张芝,继续规劝道“蛭妖,我知道你嫉恶如仇,但这些人,这些事该官府去管,你过犯戒了。”
“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要打便打,你以为我还会像当初那般被你诓骗吗?”
蛭妖稍稍停顿,转过头看向林乐。“小子,你最好去醋窖看看,兴许,我说的是兴许,哈哈哈。”
林乐脸色一变,顾不得这边,直接跑了起来。
“我也去!”张芝跟了上去。
林乐来到醋窖附近,看到了村民,这些都是他在黄家救下的。
他们身上都淋满了醋。
林乐的心越来越糟,跑得也越来越快。
醋窖的门大开着,林乐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一幕。
盲女高高挂在梁上。
张芝赶忙扔出飞刀,切断了绳子,接住盲女。
将手探了探鼻息,张芝颤抖地说着“她死了。”
黄爷见林乐跑了进来,连忙从坛里勺了醋凑了上去。“大人您是来拿醋的吗?我这”
林乐一拳将黄爷打趴在地。
被擒住衣领的黄爷看到林乐含怒的双眼,心里发毛。
“你杀的?”
“不不是,冤枉啊大人,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吊死了,我冤呐。”
林乐松开了黄爷,心中憋屈感无处发泄,他的拳头奋力砸在墙上,用力过甚,拳头都流出了血。
他懊悔不已,他早该知道,向别人诉说心声、无欲无求的盲女,已经有求死的心。
如果自己当时再多考虑考虑,多为盲女想想,她就不会死!
自责懊恼充斥着林乐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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