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紧闭了一夜的房门总算是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师以安穿着官服,走了出来。
他坐了一天马车,又熬了一晚上的夜,神情有些疲惫,那双灰茶色的眸子看上去也有些暗淡,只是额间那一点朱砂印记,似乎更加鲜红。
赵桂看到他,立马躬身迎了上去,恭敬道“师大人。”
师以安没有低头,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迈出步子,走出了御书房。
赵桂见他离去,刚要进入御书房,就听见屋中传来莫修容的声音,“去送送师爱卿。”
“嗻。”赵桂向屋中行了个礼,关上了门,急忙朝师以安赶去。
“师大人,您慢点。”
待他追上师以安,看着他前进的方向,又看看他,终究试探着说道“师大人,走这条路是没法出宫的。”
师以安没说话,停住了脚步,灰茶色的双眸注视着他。
赵桂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在前引路,“师大人,这边请。”
走着走着,师以安环顾四周,停下了脚步。
赵桂感觉到身后没人跟着了,他也停了下来,扭头问道“师大人,怎么了?”
师以安双手背在身后,毫无波澜的眸子盯着他,平静道“这不是出宫的路。”
他虽然是路痴,但这周围没有宽阔的广场,而是树林葱郁,朱墙高立,一看就不是那个他天天经过的宫城大门。
赵桂赞叹道“师大人好眼力,请这边走。”
师以安跟了上去,看着周围有些陌生的环境,“陛下的安排?”
“是。”赵桂应了一声。
师以安不再说话,他本身话就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他静静地跟着赵桂的步伐,向前走着。
终于,赵桂在一扇朱门前停了下来,“到了,大人,您请进。”
师以安抬头看向朱门上方的牌匾,长安宫。
这是二皇子莫尧光的住所。
原本皇子公主应是同自己的生母居住在一起的,但莫尧光的生母在生下他时就已经去世了,之后他的腿又落下了残疾,莫修容对他又有宠爱,特许他不必认其他妃子为养母,而是独自居住。
陛下让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师以安看向一旁的赵桂,只见他行了个礼,便退下了,独留他一人。
师以安突然有些踌躇,他不擅长跟人交流,也不愿意见人,他看向独自走在小道中渐行渐远的赵桂,竟觉得这背影有些亲切,还想再多跟他待一会。
但很快,他的那份犹豫社恐就被院中突然响起的琴音打断了。
这乐声,怆然悲凉,如深秋叶落,如逝水东流,随着一声铮响,琴音变了,堆积在树下的落叶被秋风怒卷直上云天,奔涌的波涛拍打巨岩溅起千迭浪花,大气雄浑。
师以安微微皱眉,踏入长安宫。
御书房内,赵桂为双目紧闭的莫修容揉着太阳穴,“陛下,该歇息了。”
莫修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疲惫,“人带到了吗?”
“带到了。”
他缓缓睁开双目,“那孩子做事,太不省心。”
赵桂听见这话,却露出了浅浅笑意,“陛下这是对二皇子殿下寄予厚望。”
“哼。”莫修容冷哼一声,“他要是能再成长些,说不定能比得上璟儿。”
赵桂欲言又止,终是开了口,“陛下,节……”
“别说了,都过去了。”莫修容睁开带着红血丝的双眼,喃喃道“都过去了……”
师以安踏入长安宫,里面空无一人,没有打扫庭院的侍女,也没有守门的太监。
他穿过雕有牡丹的影壁,绕过养着几尾锦鲤的水缸,走到正房前。
他微微抬头,看向二楼敞开的雕花木窗,琴声便是透过这窗户传出来的。
窗台上摆着几个花瓶,其中插有新折的桃花枝。
“师大人。”
不知何时,门后走出来一个仆从,正站在门前轻声唤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师以安走上台阶,跟随他的步伐,登上二楼。
刚一踏到二楼的木质地板上,他就看到一个男子正盘坐在软垫上,面朝敞开的窗户,弹着一把五弦古琴。
男子身着粉色长袍,外罩一层浅粉软纱,墨发披肩,一时竟有些分不出男女,配合窗台插着的桃花,他像是由桃花化成的精怪。
长青将人带到后就退了下去,师以安看着眼前背对他弹琴的男子,莫名有些紧张。
他攥了攥藏起来的大拇指,盯着莫尧光的背影,抿着唇,一言不发。
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不说话,这是他的处事方法。所以,他现在也就不说话,也不行礼,就这么站着,等待这一曲结束。
曲子弹了什么,他全没在意,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开,但就算是他挤着眉头,他眉心上方的那一点朱砂也丝毫没有收到影响,依旧圆润。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结束,那双如葱根般的手轻轻放在琴弦上,接着,莫尧光动了动红润的嘴唇,轻声道“师大人,别来无恙啊。”
师以安弯腰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他表面镇定如常,但实际内心慌得一批。
除了举行大型祈福祭祀之类的活动的时候,他会跟这位二皇子打上几个照面,私下里,两人并无往来。
莫尧光微微转身,指了指身侧的软垫,“师大人,请坐吧。”
师以安又拜了一下,走到软垫前,双手抬起下摆,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抚平衣袍上的褶皱。
他全程都低着头,没有看莫尧光一眼。
待他整理完衣袍,双手放在大腿上,抬头看向莫尧光时,他被莫尧光比女子还要妖艳的容颜小小震撼了一下。
他原本就擅长控制面部表情,让它常年处于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所以现在就算他被震撼了一下,常人看不出来。
更何况,他妹妹也是个美人,他看得多了,也有点麻木了。
但他还是微微下移了眸子,将目光落到莫尧光腰间挂着的淡粉色香囊上。
他不习惯与人对视。
“师大人此行辛苦了。”莫尧光的声音也是雌雄莫辩的音调,不高不低,听上去刚刚好。
师以安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莫尧光观察着师以安的表情,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腿上,他微微一笑,“师大人,我这腿,你也知道。所以,我向父皇讨了个恩典,请您来,是想问问,我这腿还有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御书房内,莫修容捏了捏眉心,“要是尧光的腿能治好,我的心结也就能解一个了。”
赵桂为他捏着肩,“陛下,师大人既能看到未来诸多可能,定能从中够找到医治的法子。”
莫修容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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