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冉冉环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王爷,生死不是结束,被人遗忘才是。只要王爷心里有陛下。陛下便永远活着。”
顾明磊埋进她的颈窝,没有出声,眼泪却流的凶。他紧紧地抱着张冉冉,压抑了一天的情绪汹涌地爆发。
皇帝在,他就还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小皇子。
皇帝一走,他便必须要做运筹帷幄的八王爷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而如今,他贪恋的京城,就只剩下血雨腥风了。
张冉冉听着他压低的哭声,心尖儿一阵阵的发疼。顾明磊以前并不是个爱哭的人,受伤流血了,也只是恹恹地看着他。
这短短的一年半,发生了太多的事儿了。
顾晨病逝,顾明磊征战北域,她千辛万苦地生下糖糖,还在鬼门关走了那一遭。之后更是长公主意外亡故,到最后,皇帝仙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接连着发生,都没有留给顾明磊半点喘息的机会。
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些日子过的这样快,有些人离开的,也这样的突然。
“王爷,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她靠着顾明磊的肩,轻声劝到。
顾明磊渐渐止住哽咽的声音,眼睛红肿着,他摩挲着张冉冉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眼泪“我想家了。”
明明才离开家。
“那我给王爷唱个歌谣好不好?”
顾明磊点头。
轻柔的乐声在小溪边响起,张冉冉轻打着节拍,哼着京城街头的百姓常常吟唱的歌谣。她的语调带着一点江南独有的软糯,一声一声,叩进顾明磊的心里。
远处护卫的人也听见了。
温三两不太懂,他习惯了四海为家,但顾明磊的难过,他还是听得清楚的。
碧青站在他身侧,远远地看着两位主子,感慨道“王爷真是受苦了。”
温三两嗯了一声。
陈学凯倚着马车,抬头看天上的星星,齐佳音落在车顶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唯独顾瑾,找不见人影。
赵德海转了一圈,问过几个人,都不见顾瑾的踪影,他奇怪道“顾大人跑哪儿去了?”
“我在这儿。”顾瑾的声音在树上响起。
赵德海错愕地抬起头“顾大人?!”
他吓了一跳——树上密密麻麻地蹲了不少人。
“王爷呢?护龙卫到了。”
护龙卫!赵德海心里顿时一紧“王爷和王妃在一起,我这就去通报。”
张冉冉还是第一次见到护龙卫的首领。
戴着铁面罩的顾一跪在顾明磊面前,低着头,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冷冽的气势。
“我等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明磊垂眸拒绝“我还没登基。”
“陛下拿到遗诏的那一刻,就成了护龙卫的主子。护龙卫的主子,自然是陛下。”顾一回答,他的声音很冷,听不出情绪来。
顾明磊沉默了半晌“父皇叫你们跟来的。”
“是,先帝命我等跟随陛下。”
原来他父皇也要被称作先帝了。顾明磊觉得喘不上气来,护龙卫太冷,他们好像没有感情,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守卫皇室的命令。
“陛下,这是护龙卫首领腰牌。”顾一解下腰上的铁牌递给了顾明磊,“陛下可以自行决定新的护龙卫首领。”
“那你呢?”顾明磊看向他。
顾一微顿,他难得犹豫。
“属下……属下想请,脱离护龙卫。”他的眼里突然有了温度。
“脱离护龙卫,去哪儿?”顾明磊问。
“……回京。”顾一回答。
他们不是没有感情的死物。顾一的名字也是皇帝御赐,他在皇帝的影子里守了半生,现在皇帝死了,他也应该是要去守皇陵的。
顾明磊没有拦他,护龙卫的腰牌被交给了曾经也是护龙卫的顾瑾。
他看着顾一解下跟随了他大半辈子的铁面罩,露出了下面那张苍白的脸——他只比皇帝小了几岁罢了,眼角的细纹和渐渐斑白的鬓角都是岁月的痕迹。
“等陛下来皇陵祭祖,或许我们还能见上一面。”卸下护龙卫的重担,顾一的神色都轻松了许多。他微微弯起眉眼,眼底盛着慈爱的笑意。
顾明磊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了。
虽然他本人不知道。
顾明磊抿起薄唇“好。”
准备离开的时候,顾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从怀里取出了一块小小的玉玺“这是陛……先帝送给王爷的十九岁生辰礼。”
“虽然有些迟了,但属下还是替先帝向陛下道一句,生辰快乐,岁岁安康。”
顾明磊攥紧了手里的玉玺。
十九岁的生辰,他是在北域过的。当时正是战局关键,他只收到了张冉冉送的一件大氅,还有几个将军的好酒。
他以为皇帝忘了。
原来没有。原来皇帝一直都是记得的。
他低头摩挲这玉玺,入手微凉,纹路清晰,最下面刻着受命于天四个大字。
这是天子印玺的缩小版。
他蓦然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受控制。他缓缓蹲下,抱着那枚小小的印玺,嚎啕大哭。
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实处。
他的父皇,那个牵着他的手,带他到乾坤殿屋顶看日出的父亲,是真正地离开他了。
日后,他便是个大人了,他再也做不回那个小皇子了。
“王爷。”张冉冉的眼眶也是通红,她在顾明磊对面蹲下,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狼狈的脸。
温三两和陈学凯都围了过来,他们在风口沉默地站着,挡住了初夏尚且寒凉的风。
碧青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别过脸,躲到温三两的身后悄悄抹泪。
“陛下是个顶好的皇帝,也是个顶好的爹。”齐佳音说。
陈学凯点了点头——她说的没错。
皇帝是个顶好的皇帝,也是个顶好的爹。换做是他,也是接受不了的。
更何况,八王爷还是那个和陛下最亲的孩子。
就好像有人在他的心口刺了一剑,活生生地剜出血肉来。鲜血淋漓的,其中酸痛苦楚,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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