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甸甸的像灌了铅,天云怎么挣扎也睁不开眼。
意识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中起浮,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拖拽而下,坠入更为扑朔的深渊……
她似乎听到了水滴的声音,近在耳畔,又似乎远在天边。
又像是心电血压监护仪传来的“嘀嘀——”声。
她这是死了吗,魂魄又被拽回现世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把被人从外按开,一阵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慢慢逼近,天云害怕地凝神细听,脑海却像被套了一层水晶玻璃罩,牢牢隔绝掉外面的世界,耳边传来的话声又变得模模糊糊。
听着是道清朗的男声,十分陌生,又觉得有股古怪的熟悉感。
似乎听过千百遍,却没有留存在记忆中。
手掌似乎被人紧紧握住,放在冰凉的唇边贴了贴,微凉的触觉竟让双眸紧闭的天云情不自禁想要落泪,那道男声也似突破了壁垒,变得清晰不少。
“前天给你带的香水百合,今天换成香槟玫瑰了,明天想要什么就在梦里告诉我吧?”清越的男声似乎很轻的笑了一下,为着今晚她会入梦的愿景。
“刘海又长长了不少,明日我帮你修剪修剪,晚上我多看会儿视频学一学。”
“放心,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温热的手轻轻触碰病床上女子的额际,小心翼翼撩开那几许碎发。
深邃的眸光带着虔诚的热烫,近乎痴迷地喃喃道“这么好看的眼睛,可不能被它给挡住了。”
天云有些心慌地想缩缩脖颈,绵软的身子却无法动弹分毫,双眸仍然紧闭呼吸浅浅,在外人看来,无知无觉的躺在病床上。
他是谁?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亲昵?
像是认识了许久……
清越的男声夹杂了几分愧疚与无措,“今天签了个合同,所以来的晚了,乖宝别怪我,等你醒了,手臂任你咬好不好?”
他为什么将这么亲密的事情说的这么自然?
自己又何时咬过他了呢?
天云慌乱地想逃开他骤然箍紧的怀抱,可她就像游离在身体之外的旁观者,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的发生,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任其在白瓷的脸颊上啄吻。
两人姿态亲昵极了,像极了一对阔别已久、喜得重逢的小夫妻……
诡异的是,女方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似乎沉沉的睡了过去。
男声再次满足地响起,嗓音又低又哑,刮着她的耳膜,“昨夜又梦见你了,你冲我撒娇,说想看场烟花。”
“等你醒了,我就放给你看。”薄唇贴到她的颊侧,吻了吻。
空气中飘散着香槟玫瑰淡淡的幽香,天云渐渐冷静了下来,再如何也挣不脱他的怀抱,片刻后又觉得身上一沉。
男人依恋地趴在她娇软的身上不愿起身,像是恶龙守卫自己的宝物一般,在床榻上的人儿身上肆无忌惮地烙下了自己的印记。
一串细密的红痕,就如桃花瓣一般落在雪嫩的颈侧上。
凑得这般近了,天云才觉得鼻端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雪梅冷香,原本抗拒的心怔忪了下。
炙热的鼻息喷洒在颈边,白皙的嫩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人儿无意间蜷了蜷手指尖。
微弱的弧度,却足以令人欣喜。
可惜,这微小的动作并未引起男子的注意,仍然沉醉于在乖宝身上舔嗅,像只惬足到狂甩尾巴的大狗。
一通吮吻,男人总算心满意足,不舍地放开她道“明日再来陪你。”
说罢,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天云不知怎的,心尖狠狠一颤。
被角被细细地掖好,还带着水露的香槟玫瑰静静待在病床边。
皮鞋踢踏的声音逐渐远去,门把再次被人轻轻按开。
逃开了溺人的亲昵,天云有些怅然若失,又觉得松了口气,脖子上仿佛还残留着细细密密的微凉触感,令她浑身都泛上一层薄粉。
银白月辉洒了满地,她抵挡不住困意,沉沉地昏睡过去。
※※※※
再次拥有意识,是两日后了。
她已经能够自如地睁开眼。
入眼是古朴的雕花大床,乌金的帷帐逶迤曳地,有风轻轻拂开一角,便露出了床榻边半坐半躺的清隽男子。
墨发被紫金玉冠束起,墨狐裘微挡着刀削般的下颌线,凌厉而深刻,狭长的凤眸下却隐着一片青黑,倦容浅显。
女子濯濯水眸一柔,想扯过毡毯盖在他的身上,却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唇缝中逸出一声软软的闷哼。
萧子勿猛地惊醒,还泛着血丝的双眼厉如鹰凖,牢牢地锁在女子身上。
一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乖宝终于醒了。”
天云略略恍惚,她似乎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的男声与眼前这个声音像是重合在了一起……
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良久不曾说话,萧子勿向来冷硬深邃的轮廓,逐渐漫上了一丝躁色。
“乖宝可是难受?”他极轻极缓地问“若是难受便不说话,只用眨眨眼回我就好。”
“腹中饿不饿?”
天云微弱地摇摇头,浓密卷翘的羽睫如蝶翼般轻颤着,如昳丽的娇花遭了暴雨摧打,失了生机般染上苍白。
萧子勿眼中更添怜爱,抚了抚她霜色的唇,“那便喝口温水润润喉。”
榻边角杌时常备着温水,萧子勿也一直未敢合眼,杨勇过来规劝过数回,都未能让他去偏殿歇息一会儿。
只在那位女刺客被凌迟之时,离开了床榻片刻,亲自掌刑。那女刺客挨到第四八刀,便生生疼死过去了!
而一向淡漠的小将军却还不肯放过她,即便那女刺客已经死透,也依旧狠声吩咐,让她得受足这一千刀,连一刀都不能少。
这女刺客的来历也查明了,是西桓军特意安插在城主府的卧底,族中亲人早已死绝,否则怕是也逃不过这尊杀神的凌迟!
杨勇一阵牙酸,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位天云姑娘就是小将军的命根子!
她这一出事,连秦晓都未躲过问责,这两日被五花大绑押遣进营中盘问,“是否与西桓勾结,参与了此次刺杀?”
虽未受什么严刑拷打,可总归也不好受,失了一城之主的颜面不说,还得承受了萧子勿的冷眼,委实是苦不堪言!
他就不该答应菲儿,办这什么劳什子庆功宴,偷腥不成徒惹了一身骚!
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她便偏过头示意不想要了。萧子勿指尖拭去她唇边的水渍,沙哑道“怎么那么傻?这么小的身板还敢替我挡刀。”
这才两日,这朵娇妍的花朵就像被夺取了全部养分,变得脆弱可怜。
萧子勿恨自己失了警惕,又让小女人深陷险境,天云昏迷的这两日,他都沉浸在无尽的后悔中,每一刻都在自责。
明明女刺客摔倒下来,他都能迅速反应,迅捷躲过,可他却未防备那女人猛然的行刺!
实在该死。
榻上的女子黑润的眸子泛着水光,有些苦中作乐的想,这些日子她确实是多灾多难,总能碰上杀招。
那是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原来对他的爱意早已浓烈到非他不可。
“我未想那么多……”女子虚软无力的声音像幼猫崽的叫唤。
萧子勿心里登时软得一塌糊涂,鼻腔一阵难言的酸涩,忽然就觉得生命里漫长无涯的前十几年,所受的种种磋磨,皆是为了此刻能遇见她而设的铺垫。
是上天在恩赐珍贵的礼物时,总会先制造些苦难,加以平衡。
这么一想,似乎那些苦痛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殿下双目充红,是天云从未见过的失态,她微微咬着唇,有些无措。
气氛有片刻的凝重——
萧子勿像在触碰易碎品,落在她苍白颤栗的唇上轻按了下。
“下次别再冲动,我会护好你。”
天云乖巧地朝他眨了眨眼,抵不过汹涌的睡意,又困倦地合上眼眸。
※※※※
这一觉睡醒,萧子勿已经率领大军出发,继续西行,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准备一举收复被西桓占领的三洲之地。
而那一队铁甲兵,则再次被他留在了天云身边。
女刺客这一刀刺得并不深,但也足够天云将养个十数日,一时之下,还真不能立刻随他而去。
养病的空档,时雀时常见着姑娘独自一人,极目远眺,发着呆。
窗棂外是一片绿野青山。
天云望着望着,瞳孔便开始涣散,想起那日真实而又虚幻的梦。
梦里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似乎一日都不落地出现在病床边,陪她诉说今日遇到的趣事,一说便是一整个下午。
说是真实,可她醒来并又回到了大梁,而且那个男子……她根本就不识得。
可说是虚幻,她又能清楚地感觉到,男子微凉的薄唇落在肌肤上引起的阵阵颤栗。
天云也迷茫了……
她不能做个三心二意的女子,她爱的,只有殿下!
天云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将思绪收回,不再放到那个奇怪的男人身上,也不想在忆及他亲昵宠溺的话语。
日光晴好,蔚蓝天际万里无云,柔和的风鼓动衣袖,荡出好看的弧度,柔顺的青丝也被吹拂着微微摆动,调皮的几绺落在指尖,带起酥麻的痒意令她不禁蜷起了手指。
“殿下离开几日了?”天云自美人踏上起身,酸枝木大红圆桌上摆着一大摞拜帖,多是秦菲菲与秦香香两姐妹递进来的。
为了向她赔罪,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百年老参都送来两枝,各色补品更是流水一般送进来。天云心中知晓刺杀之事与他们无关,可那位秦晓城主放任舞姬勾引殿下总是事实。
她心里头攒了点儿气,不舒不快。
于是这几日便冷着她们姐妹二人,百年老参也被原样退回,毕竟这些补品殿下也留下了不少,天云并未放在眼里。
秦氏姐妹二人也知晓她心中有气,更是越发殷勤,拜帖一日能送个三四回,还分别都是以自己的名义下的帖子。
两人加起来,一日能送个五六封帖子。
天云猜她们姐妹之间略有龃龉,才会这般不同心不通气,皆是卯足了劲儿想为那秦城主开脱,可又不肯与对方联手。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也别想沾了谁的功劳。
天云无意看她们两姐妹内斗,便索性谁的约都不赴,谁也不得罪,谁也都不偏颇。
就这么过了七八日安生日子。
西边再传捷报,殿下神威降世,顾义副将也赶到助阵,两人连下两城,已逼得仅剩五万的西桓军退守最后一线。
——无惘城
天云欣喜地将信捂在胸前,泪盈于睫,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
短短几日,殿下屡战屡胜,一举攻下了两座城池,这不世功勋,熠熠生辉!
萧子勿是名副其实的大梁战神!
也不知是不是这捷报的加持,天云伤势好得极快,又有她自制的伤药辅助,三日后,她便决意启程西行。
追随殿下而去。
时雀向来是拦不住她的,将她的命令奉若圭臬。
如今听她一声令下,便已自觉地备好了马车,随时可以准备启程。
而出城那日,秦氏两姐妹也不知从哪儿得的信儿,都到城门口来相送。
行人来去匆匆,风沙卷成一个个微小的旋风,追着哒哒马蹄远行。
秦菲菲还是那般精致淑仪,亭亭玉立地站在凉亭石阶上,看着天云的眼神恭敬了不少。
许是被那日,萧子勿怒发冲冠,一脚将女刺客踹到喷血三升的狠厉给吓到了。
也不再自欺欺人,看清了上官天云在萧子勿心中的地位不是她自以为的玩物妖妾,而是被萧子勿护在心口处,那最最贴己的位置。
她虽还有些不甘,可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与上官天云相争……
秦菲菲眸中带着释怀,送了不少精致的糕点,天云礼貌谢过,也不再拒绝。
秦香香看着幼态可爱,心思却比秦菲菲深多了。
她甜甜地叫着天云姐姐,又送了些许自用的香料,看似无害地说道“将军那般高洁的人物,在营中都被那些汗臭的小将士熏怪了吧?还请姐姐代为转赠这些香料,让殿下能够舒适些!”
香料这种东西,时常都会用着,使用这一闻见这味道,便能想起调香之人。
秦香香这是为了渗透进萧子勿的生活中,让萧子勿能够时时刻刻将她这个人记在心上,再不忘怀。
这招实在高明!
天云柔柔一笑,“好。”
两姐妹的心思昭然若揭,一个是送她的,一个却是送殿下的。
礼物不收白不收,至于殿下用不用嘛……
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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