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勿展眉,比平日多了些血色的薄唇微勾,清冷的俊颜竟能瞧出几分惬足来“嗯,晚些时候你去库房,将那匹缙云纱找出来。”
缙云纱产自前朝岭南,一座名为容域的都城,此纱做法繁复,往往等制十匹才可得出一匹之数。当今圣上揭竿起义后,第一个被他攻下的都城便是容域,城破后此纱的制法便已失传,如今更是被那些贵女们炒出天价,一匹值万金。
因缙云纱价格贵重不易得,贵女们亦不能奢侈地用它缝制成衣,多是取一小片作为披帛之用。
正巧,贵为前朝公主的丽嫔娘娘,留下的遗物中便存放着一匹,这纱留在箱中积灰多年,没曾想有朝一日殿下还能记起它来!
殿下甚少取用库房里的东西。原因有三。
一则,里面贵重之物多如牛毛,容易引来贼人窥探觊觎,殿下势单力薄,守也是守不住的;二则,那些全是丽嫔娘娘留下的遗物,殿下每每看了都会触景生情;三则,殿下从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故而也没有它们的用武之地。
“殿下取它作甚么?”总不能是自己用吧?殿下素来不爱这些个花里胡哨的,又是姑娘家才会用的东西。
等等……姑娘家……
殿下不会是要给那个薄情寡恩的上官姑娘吧?!
他这么想着,忽见殿下的脸色黑沉下来,漆黑的瞳仁蕴了几分怒意道“我不是说过,莫再这般说她?”常往吓得立刻噤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奴才失言,求殿下饶我这一回!”
看似冷心冷情的殿下,实则平日待他们宽宥有佳,少有这般厉声斥责的时候,常来暗暗腹诽,这上官姑娘莫不是精怪所化,能迷人心智,不然怎会引得殿下三番两次性情大变?
赠布并非萧子勿一时兴起。方才那位堂姐走过来见礼,他虽只略略扫了眼,未将她的相貌记住,反而对她身上所穿的鹅黄绒裙记忆尤深。
这身衣裳他见少女穿过一回。亭亭玉立之姿,宛如早春枝头含羞带怯的棣棠花,因而只看一眼他便记起。
上官司业府也算富庶人家,当不至于连身衣裳都做不起,还需少女拿自己的衣裳去贴补?
其中的端倪他虽不知,可他还是默默记下了此事。
在外人眼中,或许少女谦逊知礼,不会同表姑娘计较这些琐碎。可他莫名就是知道,少女性子最是娇气,别人沾染过的衣裳她不会再要,不管是衣裳还是人,都是如此。
旁人若是觊觎她的东西,她虽嘴上不言,可心里终归是不高兴。既如此,为她补上更好的便是。
“去备着吧。”萧子勿捏捏眉心,忽然想起“对了,小鱼儿可还好?”
得,您万年才开次库房,好不容易开次,竟还是用来哄上官姑娘的……
还以为此行,殿下已经与她撇清干系了呢。您可长点出息吧!常往撇撇嘴,不情不愿道“鱼儿都好着呢。奴才立马就去库房取纱,殿下到寝殿歇息吧,您都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了。”萧子勿微微颔首,挥手让他退下。
他卸去外袍躺在软塌上小憩,阖眸,想着明日少女便可重回国子监了。
还有五个时辰而已。
……还有五个时辰
※
过午雪后初晴,院子里,屋檐下长长的冰溜子还未融化,墙角的梅花枝条仍被冰雪凝冻,但冬阳暖意正浓,是个出门的好时宜。
门房递来消息,谢舞韵的车马已停在府门前等候。
这小姑娘忧心她因膏药之祸郁结难疏,特意下拜贴,邀她到茶馆听听评书。
日前她遭贼人追杀,还心有余悸,思忖着到茶馆品品茗听听书,倒也舒心自得,便欣然接受谢舞韵的邀请。
可行至门口却被上官景仪拦住。
看得出,她很是费了一番心力。身上是顾绣三经绞罗的百水裙,外头披了件铬黄大袄,鬓发里点缀插着填丝京粉玉步摇,都是眼下时兴的打扮,与她初入京时朴素俭约的模样判若两人。
“妹妹这是去哪儿?”上官景仪扶着头上的步摇,紧走几步跟上来。
又想去私会三殿下?这次休想撇下我!
天云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小心思昭然若揭,便微垂眸浅笑道“京兆尹府谢氏的千金,约我到茶馆喝喝茶吃吃点心,怎地,堂姐也想去么?”
灵棋心头憋着火,这支填丝京粉玉步摇是夫人为姑娘备下的及笄礼,日前被这位堂姐姐看中,便央着老祖宗过来讨要,夫人碍于孝道便给了,如今她毫不避讳地戴着到姑娘跟前来招摇,当真是气煞人也!
“只有谢姑娘……没,没有旁人了么?”上官景仪大失所望。
她朱唇轻抿“堂姐姐还想有谁一起?”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官景仪脸热,怯生生道。
谢舞韵在马车上等急了,忍不住撩开厚厚的帷裳探出头,“磨磨蹭蹭什么呐?快上来。”
“堂姐姐自便,我先走一步。”
“我……我也想与你们一道去,京城繁荣锦绣,车水马龙,我神往已久,只是不得机会一观,不知妹妹可否带上我,让我也能长长见识?”她扯住天云衣角,弱弱地问一句。就算没有萧子勿她也要跟出去,否则岂不是浪费她这般隆重的打扮?
她割舍不下京城泼天的富贵。繁花似锦的丝绸,精致可口的吃食,价值连城的发钗首饰,从前她不曾拥有过,不会起贪恋,可如今这一切触手可及。
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已下定决心要留在京城!只要能嫁个好儿郎……
她该把目光放长远些,能助她脱离蔚县的不止萧子勿,这盛京城还有诸多王公贵戚,公子才俊,可供她相看,她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既如此,那便走吧。”她都这么说了,天云便觉得无可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