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常来发出痛苦的呓语,天云轻手轻脚地将偏殿的门掩上,让他得以好好休息。
幸好今日随身带上了针灸包,常来若出了什么事,少年不知该有多难过了。
俩人并肩走在抄手游廊中,享受着此时悠然的静谧,廊下的枯叶铺了一路,也未见宫人过来清扫。皇宫里的太监侍女惯会看上头的脸色,哪里还敢往这临华殿里凑。
为三殿下做事是个什么下场?
看如今被打个半死的常来就知道了!
萧子勿身为大梁的皇子殿下,身边竟只有两个随侍的小太监,其中一个还昏迷不醒在床榻上躺着,这是何等的讽刺。
天云亦知这两年之期,定然诸多暗潮汹涌、危机重重。
只是彼时自己还未对少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想着两年后若他能性命无忧,自己也算大功告成,可此番常来受难之事却改变了她的想法。
萧子衍绝不能登基为帝!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将少年送上那个位置……
思及此,她粲然一笑道“一来便遇上这样的事,倒忘了这次来的目的,殿下今日生辰,可吃过长寿面了?”
一早便出门寻木材的萧子勿“……”
他深邃的眼神里触动了一瞬,随后敛眸微微摇了摇头。
天云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当他是因着母妃祭日的缘故,不愿过自己的生辰,于是便快步进到正殿,捧着三条生龙活虎的小锦鲤出来放到桌子上。
“这是送给殿下的生辰礼。”
“殿下可知,它们为何能游得这般畅快无忧?”她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样的问题,萧子勿知她意有所指,他谛视着缸中无忧无虑吐泡泡的小鱼苗,问“为何?”
“殿下这般明智,岂会不知物竞天择的道理?鱼儿无天敌在旁虎视眈眈,它们自然无忧无虑,游得畅快了。”
“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殿下可想过为何常来一有动作,二皇子便已知悉,直接闯进来殿里拿人。可见殿下宫中有他的耳目,时刻注视着殿下的一举一动。长此以往,殿下如何安生渡日?”
萧子衍居心不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凌无度,少年不能再这般置若罔闻,忍让下去,现在是常来受难,焉知以后不会落到萧子勿身上。
萧子衍从小长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阴狠手段层出不穷。少年如此不争不抢下去,只怕安危都成问题。
她的责任便是守护少年的平安,若他遭遇了不测,自己也无法独活,而身在帝王家,若想要安然度日,便只有一条路。
那便是问鼎帝位!
否则以萧子衍的心性,登基之后,等待少年的也只会是一个“死”字。
当今圣上多疑寡恩,迟迟没有册立太子,亦没有将左相之女穆瑶之许给萧子衍,这足可见他已对萧子衍产生了猜忌。如今萧子衍势盛,诸皇子无一人可与之分庭抗礼,又有左相穆成业在一旁护持,可谓是如虎添翼!
陛下应也极想提拔另一位皇子来削弱其嚣张的气焰!
可陛下子嗣单薄,一共育有五子,大皇子因密谋造反,遭凌迟处死。四皇子又年幼稚嫩,尚不足五岁。五皇子更是还在襁褓之中。
纵使陛下再厌恶三皇子萧子勿,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只有他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或许也正因如此,萧子衍才会疯狂地打压他,欺凌他,想击毁他的心智,令他成为一个庸碌无为的废人!
但此刻,也正是他异军突起的最好时机,趁着如今陛下君心忌惮之际!
萧子勿却自厌一般抬手覆在眼眸上,再开口时声音喑哑不堪……
“没有人希望我去争,我也没有资格去争。”
皇帝、二皇子他名义上的父兄,甚至于从小养他到大的师傅,都不曾对他抱有希望,认为他有资格参与夺嫡。
萧子勿,一个连出生都是个错误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妄想那个龙位宝座……
下一刻,覆在面上的大掌被一只柔嫩的小手抓了下来,掌心上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被她握住轻轻抚摸着,他听到了少女缓慢而坚定的声音,“谁说无人希望,我便希望殿下别再固步自封,厌弃自己了!若连你自己都不信自己,那对你抱有期待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殿下武艺高强,长相俊美,也非心思毒辣之人,比之萧子衍强上千百倍,怎就没有资格?”
天云看着他没有任何遮挡的俊颜,琉璃般的深邃眼眸,斜飞入鬓的剑眉,通身气度贵重,颇有睥睨万物的帝王之气。
若换个身份,他该是如何惊才绝艳的一代少年郎!亦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她口中的自己还是自己吗?狭长的凤眸一挑,他自嘲地启唇“若真如你所说,我怎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他抽回了手,起身背对她而站。
她急急道“殿下何须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就是极好的!”
从第一面见到他开始,她便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心思纯善的少年,与萧子衍的道貌岸然完全不同。
“旁人只恨不能离我越远越好,唯恐皇帝厌屋及乌,召来祸患,你为何不怕?”反而主动靠近我这不详之人。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萧子勿心底一直有这一问,只是迟迟未曾问出口,更荒谬的是,纵使清楚地知晓她怀抱目的,也依然在不可自抑地坠入沼泽……
这是天云最为心虚的一点,毕竟当初是与神秘人做了交易,接近他的初心确非单纯。
她顿了一会儿,指腹摩挲着茶杯上的纹理,思索该如何说才能打消少年的疑心,可她不知道这片刻的犹疑就足以让少年丧失斗志,黑金色的双眸黯淡下来,他又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面无表情。
“时辰不早了,常来有我守着,你可早些离宫。”
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萧子勿,你还在期待什么,你这样的人也敢奢望有人真心待你?
见他面色不虞,天云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不管如何,殿下只需知道……我绝不会伤害殿下。”
灵棋在门外轻敲了数下“姑娘,老爷叮嘱的时辰到了,咱们该走了。”
自己是跟着父亲偷偷溜进宫的,实在不宜久留,天云便想着明日去国子监再与他解释。
她柔声细语道“明日我再细细与殿下解释清楚,殿下保重好身体,切莫着凉,否则……我会担忧的。”可她却不知接下来的数日,两人都再没机会见面了。
少顷。
常往端着煎了两个时辰的药推门而入,他喂着常来喝下,又问萧子勿“殿下可要用晚膳了?奴才给常来喂完药再去御膳房取。”
殿下不得宠,宫人们也都踩高捧低,惯会看人下菜碟,膳食都需他们自取。
萧子勿放下小匕首与初见雏形的木雕,目光沉沉地看着手边摆着的三条小锦鲤,忽然对他说“去取碗长寿面来吧。”
长寿面?!
常往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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