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夏天,京城里满是叮叮当当的修建宅院之声。司徒尧的那道旨意一下,除了贾府在修建省亲别院,其他有能力的人家,如周贵妃李贵妃等等,谁也不肯在这场展示能力实力的角逐中落在后面,于是一个比一个卖力气,修建的都是富丽堂皇。
而在这场修建热潮中,有能力的工匠都不约而同的提高了自身的价码,随行就市这种小小的商业狡黠,古今共通。
如果只是价钱高些也罢了,林恪自己这些年赚的钱也不少,也不在乎多出的那点点预算。但偏偏如同山子野这类的园林大家,都被贾府这种勋贵人家请走了,只留下几个歪瓜裂枣,这让林恪想要重新将自家后园子修建一番的想法只能暂时搁浅。
他其实对这些美景没有太大的爱好之情,他一直秉承着‘自古美景出天然’的想法,有空闲就外出踏青,懒得在自家雕琢这些人造景观。但自家妹妹不能常出府外,对她来说,即便是雕琢的风景也是赏心悦目的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林恪才在修葺了屋院甬道之后,又有了找个园林大师重新构建一番的念头。偏偏又赶的不凑巧,人都找不到。林恪正无奈的时候,就见到林清带了一堆人进了自家宅院,林恪问明了来意,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先前给睿忠王府建造的工匠。此时司徒瑞王府已经修建完毕,王府上的管家送来了这么一批人,意思不言而喻。
林恪顿时眉开眼笑,这边让林清招待着王府管家,这边自己到了工匠面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对照这些匠人的想法修修改改,又过了几天,林府后园子也开始想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时间一晃而过,等到林府上上下下彻底修葺完毕的时候,时间也已经进入了秋天,院里的树木都被秋风吹落几片黄叶。而黛玉这边也终于挑选了些粗使婆子和丫鬟们,将后院打理规整完毕。
这年九月二十,天色熹微之时,林府的下人就开始忙碌起来。听自家大爷和姑娘说今日来的人会很多,如果出了差错,扣工钱还是小事,给自家主子丢脸才是大事。不得不说,黛玉在规章制度上没有林恪那么的严谨规范,但在下人的思想教育上,却比林恪高出一筹不止。
分工明确各自负责本职工作的现代教育,对上以柔克刚以人为本的古代情感教育,从下人平日里背地里的叨咕中就可以清楚的知道:林恪完败!
不过败给的是自家妹妹,这完全不丢人!
这还是从回到了自家宅子之后,林家第一次招待客人。兄妹二人当时商议了半天,觉得就算是在孝期,也不好连招呼都不打的,于是就私下底让林清往杨家、贾府各跑了一趟。谁知道林清才把话一说,杨施杨清柏吵闹着要来就算了,就连迎春几人也笑着应下了。
日头渐渐升起,林府的门口也渐渐有了些声音。今日来的女眷比较多,黛玉特意换了身正式些的打扮,正心神不宁地等着众人的到来。
当听到二门外有动静的时候,黛玉急忙吩咐了雪雁出去看看。雪雁笑着应下了,不多时就带着迎春三姊妹并宝钗、凤姐进了屋里。迎春几人时隔几个月没见到黛玉,此时一见各自都先打量了一番,互相问好之后,还是凤姐最先笑着开口:“可是瘦了!”
“刚回来要准备些事物,不免忙乱了一点。”黛玉笑着说道,又打趣凤姐:“嫂子可是大忙人,府里的别院修建一刻也离不了嫂子照应的,今日怎么就有时间来了?”
“我不过是个帮忙跑腿的,主要事情都是那些个爷们儿在做,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凤姐难得也有谦虚的一天,看到黛玉脸上满是调侃之色,不由地转移了话题:“我看妹妹这宅子修整的可是很漂亮!”
不说宅院的景致看起来赏心悦目令人舒畅,就连屋里头的摆设也都是经过一番心思的,摆件的材质、颜色、寓意,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比起贾府的满眼富贵满目都是大红大绿,林府则处处透露出书香世家的别致清雅来。
凤姐说完,迎春几人也露出赞叹的神情,年纪最小的惜春走到了黛玉身边,神情满是艳羡:“林姐姐好厉害,能把后宅打理的这么规矩!”
宝钗在一边听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在贾府住的时日,明里暗里显露过好几次自己管家理事的能力,也扔下大把的银钱来笼络人心。可偏偏除了那些个眼皮子浅薄的下人,除了自己姨妈一系的下人夸赞,剩下那些有头脸的嬷嬷管事全都当看不到,平日里见到自己虽是好声好语,但丝毫没有投诚的意思。
精明的下人如此,迎春三姐妹更是熟视无睹,甚至有几次宝钗自己无意间提到这方面的话题,也被姊妹们岔开了话头。如此反复了几次,宝钗发现在贾府里面,除了一个‘金玉良缘’的流言,自己似乎完全没有收获。
而这个‘金玉良缘’,宝钗后来慢慢琢磨,似乎也是对宝玉百利而无一害的,但是对自己呢?正是想到了这些,她才强硬地让母亲不与姨妈通气就搬了出去。虽说巴上贾府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她也不想让王夫人利用的太彻底。
就算有了个封妃的女儿又如何?林家哥哥还是当今亲自赐字呢!比起一个后宫妃子来,还不如多在林家哥哥面前露露面,或许改天也应该拜见下那位睿忠亲王了。宝钗的这些小算计,薛姨妈都不知道,更别说薛蟠了。
此时薛蟠正大咧咧地随着小厮进了前厅,他刚坐下不久,林恪这边听说薛蟠来了,心中诧异之余也有些好奇,让人印象深刻的薛霸王啊,到底是何模样?
等到林恪进了前厅,两人视线相对之后,齐齐地一愣神,薛蟠先失声喊了句:“原来是你!”
这世界真小,林恪忍住心中的荒谬感,面上还保持着客套而生疏的笑容,语气微妙地说了句:“原来你我二人早就相识了。”
薛蟠瞪起了眼睛,虽然那次是他醉酒了调.戏这人在前,但作为一个纨绔子弟,秉承着‘调.戏你是看得起你’的想法,薛蟠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即便是被暴打了一顿,薛蟠心心念念地也是有朝一日定要报仇雪耻,并无一丝的忏悔。
此时见到被调.戏之人竟然是自己的亲戚,一向直肠子不会拐弯的薛蟠不知道这会儿是该生气还是该趁机下台,于是只拿一双眼睛瞪着林恪,搜肠刮肚地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林恪见到这一幕,微微一笑:“薛大哥这般神情,想来是觉得只挨一顿揍不大痛快?”
不但不赔礼道歉,竟然还敢威胁我!薛蟠本来极力控制的暴脾气瞬间就被林恪撩拨了起来,神色多了几分狠厉:“我还以为林兄弟也是和琏二哥一般,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比起薛大哥来,我一不曾强抢民女,二不曾打死良民,三不曾败坏祖宗家业,确实是不过如此!”林恪笑意盈盈地说着。见得对面薛蟠脸色越来越难看,情绪也开始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十分期待这人昏头之下做出些什么不可弥补的事情,然后自己就可以趁机将薛家摒除在亲戚名单之外了。
眼见得薛蟠就要暴怒起来了,林恪也随机应变地做好了准备。谁知道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丫的!林恪和薛蟠心里同时怒骂了一句,眼神不善地看向了门口。薛蟠看到门口那人的第一眼,立刻从暴怒的火龙变成了乖顺的小绵羊,额头上也不由地冒出汗珠。他怎么忘记了,睿忠王爷和林恪可是交好的!自己刚才差点犯下大错!薛蟠刚才有多愤怒,现在就有多庆幸,脸上也露出了后怕的神情。
而另外一边,林恪看到司徒瑞之后,神情更加不爽了。这人哪怕晚来五秒钟,事情大概也能解决了。现在弄成这般模样,林恪念头至此,又转头看了看薛蟠,正巧见到他露出后怕的神情。薛蟠察觉到了林恪的视线,抬头就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语气满是亲热:“回王爷的话,我刚才在和林兄弟闹着玩呢!”
闹着玩……谁特么是跟你闹着玩!林恪深呼吸了几口气,回头看向司徒瑞,自认为露出了生平最平静祥和的笑容:“我似乎没让林清通知你,你怎么过来了?”
如果他没感觉失误的话,这人是在生气?司徒瑞不解地看了林恪两眼。他方才就是看到他和薛蟠剑拔弩张的架势,才快步走来给他解围的,怎么他反倒还不乐意了?
“我可不像有些人,连乔迁新居这样的大事也不来露个面。”司徒瑞语气之哀怨,不仅让薛蟠听傻了眼,也让后面正往这边走的杨施几人听傻了眼。
林恪也看到了司徒瑞身后的杨施几人,两人除却端午节前后的一次见面,之后就没再见过了。此时旧友相逢,他情绪也高涨了起来,甚至连帮倒忙的司徒瑞都扔到了脑后,直接笑着走到了杨施面前寒暄了几句,又看向了杨施身边的几人。杨施见了他这模样,笑着说道:“这几人上次你不是见过吗?今日他们正巧到我府上去,我想着反正都是熟人,就一起过来给你道贺了。”
杨施和林恪认识的太久了,久到如此喧宾夺主的行为,林恪都是一笑置之。他这边说的热闹,那边剩下薛蟠和司徒瑞两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薛蟠还好,只是低头自己思考人生。而司徒瑞那灼灼的目光就有些让人吃不消了,连久经考验的杨施都忍不住拉了拉林恪袖子,声音不高不低地开口问道:“那两位兄台是何人?你也该给我们引荐一番才是。”
作为主人,引荐客人是应当的职责。林恪即便不大情愿,也带着几人到了司徒瑞面前,语气平板无波地介绍着:“这位是杨施,扬州人氏……”一共四个人,林恪说完了杨施的名字就卡壳了,好在杨施身后的一人聪明伶俐,闻言笑着接了下去,滴水不漏:“我叫苏羽然,姑苏人氏,现在是在礼部行走。”
“我叫郑立青,翰林院庶吉士,盛京人氏。”一个彪形大汉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了。
“我叫柳义彦。”最后一个少年如此说着,又看向了林恪神情带着几分复杂:“无咎兄记性可真是——极好的。”
林恪面不改色地笑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忽而又流露出讶异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柳义彦?抄......朝廷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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